最后的告别，无尽的思念

Annexie（安妮）

“爸爸，爸爸，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爸爸，我回来了，您最疼爱的女儿回来了，我回来了，爸爸…… ” 无论我如何呼喊哭泣，爸爸没有任何回应。

我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2018年11月29日，那一天，我的爸爸还健在：他玩平板象棋游戏，乐在其中；他为家人炒菜做饭，乐此不疲；他和邻居打牌玩耍，谈笑风生。

2018年11月29日晚，身体一向硬朗的爸爸偶感不适，早早睡下了。晚上十点半左右，爸爸忽然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妈妈吓得手足无措，赶紧通知妹夫拨打急救电话，然后跟随120救护车护送爸爸到市人民医院。

经过急诊抢救室医生的急救，爸爸苏醒了两次，并且和妈妈说了话，他要起床去撒尿，坚决不肯拉在病床上，当时爸爸的口齿清晰，神志清醒，正当妈妈放下心来，以为爸爸没事的时候，爸爸尚未起身却再次陷入深度昏迷，随即爸爸被送入住院部六楼的重症监护室，妈妈和妹夫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守候。

待我次日上午赶到医院时，妈妈和妹夫正坐在重症监护室的外面，经过彻夜揪心的等待之后，妈妈神情恍惚，妹夫也极度憔悴，而远在北京的姐姐心急如焚，正在赶回宜春的高铁上。妹妹早上送孩子上学后赶到医院，一直在央求医生让她进去探望爸爸。数次请求未果，焦灼无奈中等到中午11点半，门开了，两位男医生疾步出来，神情严肃地对着我们摇摇头，说他们已经尽力了，但爸爸的心脏还是无法自主跳动，我和妹妹冲进了重症监护室。

只见长长的重症监护室里几十张病床依次排开，床边的各种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跟在后面跑来的医生轻声提示：前面，还在前面。我们一直跑到监护室的尽头，两位戴口罩的医生正在给病床上的爸爸做心肺复苏，看到我和妹妹跑过来，他们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退到旁边。

我和妹妹跪在病床前呼唤着爸爸。爸爸的口里塞着氧气管，右眼紧闭，左眼半睁着，眼神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空洞而且涣散。医生说，爸爸的瞳孔放大了，目前微弱的心跳是机器带动的，而且完全测不到脉搏，他已经走了。我们哭着央求医生，再救救爸爸，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生过病，他不可能就这么走的，一定是医生弄错了。医生答应了。仅仅半小时后，医生签发死亡证明书，宣布爸爸离世……

妈妈强忍着悲痛通知了一位旧同事兼老邻居，请她帮忙找人操办爸爸的后事，我则一边痛哭一边电话告知叔叔家的堂弟和舅舅家的二表哥，我家的天塌了，我们现在六神无主，请他们通知老家的亲人赶快过来。

一直不愿相信，我的老爸就这么离开了我们，走时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不相信，我的爸爸怎么可能有心脏病？？年满七十三岁的老爸身体依然强健：他可以一口气背五十斤的米回家，毫不费力；他可以一次做十多个引体向上，气定神闲；他胃口很好，吃得香睡得着；他中气十足，健步如飞，强壮如牛……

这尘世中，有无数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病人，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什么死神不带走他们，让他们获得解脱，偏偏要带走我的老爸？我想不通！

妹夫搀扶着随时会瘫软在地的妈妈出去等车，我和妹妹再次跑向爸爸的病床。急救设备已经撤走，急救医生也已经离开，爸爸全身被白布单盖着，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我揭开被单看了看，爸爸的表情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只是没有了如雷的鼾声。

一位医生找来一对精瘦的中年男女，他们陪同我和妹妹推着爸爸的病床进了电梯，下到住院部负一楼。在那里，我们临时向他们购买了最贵的一套蓝底白花寿衣，看着他们给爸爸擦澡，和他们一起给爸爸垫好被褥，换上寿衣戴好帽子，再盖上寿被，他们要用寿被盖住爸爸的脸，我不让。随后，他们走了，妹妹上楼去住院部办理相关手续，叮嘱我陪着爸爸在这里等她回来。

霎那间，我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只有我，和我的爸爸。

“爸爸，爸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总是说你最喜欢我，可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看我一眼，爸爸……爸爸，我回来了，爸爸…… ” 无论我如何呼喊哭泣，爸爸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回应。

我站在病床边，弯腰凑过去亲了亲爸爸的左脸，用手摸摸爸爸下巴颏刚刚长出来的短硬胡子，轻声呼唤着爸爸。长期的劳作令爸爸的皮肤黝黑，时光在爸爸的额头上刻下了三道深深的皱纹，爸爸的眼睛和嘴巴紧闭着，眼角的鱼尾纹和嘴边的法令纹清晰可见，不过，爸爸的身体健硕，肌肉结实，相比同龄人，爸爸并不显老，七十多岁的年纪，头发依然黑亮，只夹杂少许白发，爸爸头戴黑边蓝底白花的寿帽，像极了旧时的教书先生。

我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爸爸了？我有多少年没有亲吻过爸爸了？我有多久没有牵过爸爸的手了？

“爸爸，我爱你！” 我对爸爸耳语道。遗憾的是，爸爸再也听不到了。

爸爸，我知道您爱我，三个女儿您都爱，但您最宠爱的是我。都说父爱无言，可是认识您的人都知道您爱我，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您爱我；在我出嫁以后，您还说过您爱我；您说，因为最宠爱我，所以，连我的爱人和儿子，您也一并偏爱；是的，您爱我们，您做到了，我们也感受到了。

可是，我为您做过了什么？您那么要强，我甚至没有机会为您做一顿饭，也没有为您洗过一次衣服，也没有当您的面说过一句我爱您，我只是把我对您的爱写成文字，妈妈知道，姐姐妹妹知道，亲爱的爸爸，我爱您，您知道不知道？

记得去年三月，妈妈七十大寿切生日蛋糕的时候，我们三姐妹都拥抱了妈妈亲吻了妈妈，可是，我们为什么没有拉您过来一起切蛋糕，也亲亲您抱抱您，大声地告诉您，我们爱您呢？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以为您至少还能陪我们十年二十年，没想到噩耗来得这么突然，我们连和您当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就这样独自陪伴着爸爸，啜泣着、抚摸着、回忆着、自责着、悔恨着、喃喃自语着，突然，我发现爸爸的脸上还有温热，比我的手还暖和，我又揭开寿被摸摸爸爸的手，感觉也比我的手暖和，“肯定是医院弄错了，爸爸还活着！” 我双手扶着爸爸的肩膀，摇晃着爸爸的身体，大声叫道：“爸爸，你醒醒，快点醒醒啊……”

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妹妹办完事情回来了，我连忙告诉妹妹我的新发现。妹妹摸摸爸爸的脸，又摸摸我的手，流着泪摇摇头说：“不是的。二姐，是你的手太冷了。爸爸已经走了……”

下午三点多，爸爸的老同事派车来接爸爸，我上车一路陪着爸爸一路呼唤爸爸的在天之灵跟我们一起回家。三天后，爸爸的躯体化成了一缕青烟和一捧白灰……老天仿佛知道我的心，除了选公墓的那天上午阳光明媚，其余的日子都是风刀霜剑凄风苦雨，那漫天飘洒的雨丝，分明是我们思念爸爸的泪水啊……

我亲爱的爸爸，今生今世你我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一个旧式的大院子，一些步履匆匆的陌生人来来往往。我使劲朝院子里张望，有人告诉我说，你爸爸就在那里。我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果然，爸爸穿着黑色的皮衣，捧着一本书坐在竹椅上，旁边的小木凳上坐着一个约摸五岁的小男孩，男孩的身子倚着爸爸的膝盖，好像在认真聆听爸爸说话。

我赶忙走上前去，问：“爸爸，我们到处找您，您在这里做什么？走吧，我们回家！” 爸爸抬起头来看了看我，随后慈爱地摸摸男孩的头，低头继续教孩子。我急了，伸手去拉爸爸起身，却扑了个空，没拉着，身体一震，醒了，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原来是场梦。那一天，是2018年12月31日，在祈求了整整一个月之后，亲爱的爸爸终于入梦来。

起床以后，我赶紧将梦境告诉家人，问她们，你们梦见了爸爸吗？这梦可信吗？姐姐和妹妹都说：“当然可信，因为爸爸生前最宠爱你，所以首先托梦给你。”

“爸爸在那边当上了教书先生，妈妈放心吧，别太悲伤了，好好保重身体。” 我借机以此来抚慰时常以泪洗面的妈妈。

不知道什么季节，我在雾气弥漫的山中穿行，时不时有几个雨点打在我的镜片上，迷迷糊糊中突然抬眼看到了老爸。老爸身着那件早已褪色泛白的茄克式工作服，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爸爸，你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你走了，不在人世了，我不信。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了你。爸爸，我们回家吧。” 爸爸不说话，只是笑，然后推开我的手转身就要走。“爸爸，别走！”我一着急，醒了，我赶快闭着眼睛，想再次进入梦里找爸爸，可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随即泪流满面，而窗外，正风雨交加……

爸爸走后，我常常陷入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地不真实，或许，梦境才是真正的现实吧。在梦里，我可以找到我的爸爸，在梦里，我可以和爸爸永不告别！

—— 完稿于2019年4月2日

 忆外公

 爸爸，我们想念您！

 我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