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最美的婴宁——《聊斋志异–婴宁》

雨过松香

<h3>笑的最美的婴宁——《聊斋志异·婴宁》</h3><h3>雨过松香</h3><h3>《聊斋志异》塑造了数百名性格迥异的女子形象,如百花争艳,群星闪烁。若问哪一个是蒲松龄的最爱,答案则非婴宁莫属,因为在每篇小说的文末评述性的“异史氏曰”中,唯有《婴宁》一篇用了“我婴宁”的字眼。马瑞芳老师是当代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大家,对《红楼梦》和《聊斋志异》等都有极深的研究造诣,她非常认可一种说法: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哭得最美的是林黛玉,而笑得最美的就是婴宁。我读《聊斋志异》十几遍下来,最喜欢的也是婴宁,就是因为婴宁有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和最纯真的心。</h3><h3>聪慧的秀才王子服,上元节独游,见一“容华绝代”的女郎,“拈梅花一枝,笑容可掬”,王子服一见倾心,“注目不移,竟忘顾忌”,见王子服如此失态,女郎对婢女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然后“遗花地上,笑语自去”,这是婴宁的天真性格第一次呈现。婴宁去后王子服“拾花怅然”,魂不守舍,相思成病,“忽忽若迷”。费尽周折,终于找到婴宁的住处,机缘巧合,婴宁的养母却是王子服的姨妈。从姨妈的口中,我们又了解了婴宁的性格“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接下来婴宁正式出场,却也是未曾露面先闻笑声,几经催促还是在门外“嗤嗤笑不已”,见面更是“犹掩其口,笑不可遏”。这样的情景,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初次见面同样印象深刻。王子服心下高兴,问婴宁年龄,婴宁又是“复笑,不可仰视”。当王子服“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女在婴宁耳边说了句“目灼灼,贼腔未改”时,婴宁“又大笑”,再也忍不住,借口“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至此,婴宁的烂漫性格完整呈现在我们眼前。</h3><h3>第二天,在婴宁家的小花园,更是一段精彩的好戏。婴宁在树上看到树下的王子服,先是“狂笑欲堕”,又“且下且笑,不能自止”,等到王子服借着扶她的时候捏她的手腕,她“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王子服拿出先前捡藏的婴宁丢下的已经枯萎的梅花给婴宁看,婴宁却问“枯矣,何留之?”,王子服情真意切地表白“以示相爱不忘也”,婴宁却傻乎乎地说多大的事啊,亲戚没什么可吝惜的,“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送之”。王子服无奈,只好进一步明言:“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可是婴宁继续懵懂:亲戚之间,爱还用说吗。王子服鼓起勇气:我说的不是亲戚之爱而是夫妻之爱,婴宁居然一本正经的问:有什么不同吗?王子服实在无法,只能解释夫妻之爱是“夜共枕席耳”,没想到,婴宁煞有介事地“俯首思良久”,然后来了一句:“我不惯与生人睡”。可以想象,王子服当时的心情,应该是无语呆立,摇头长叹,不知从何说起。 </h3><h3>更精彩的是,回到饭桌上,姨妈问起二人说了些什么,婴宁居然脱口而出“大哥欲我共寝”,把王子服吓的“大窘,急目瞪之”,正担心被姨妈责备时,婴宁却及时“微笑而止”,而姨妈也因为耳背没有听到这句话。王子服被吓出一身冷汗,后怕地小声责怪婴宁,婴宁反问:刚才这话不应当说吗?王子服解释:这是背人的话。婴宁又反问“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看到婴宁这样,王子服只能“恨其痴”,却“无术可以悟之”,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彻底被婴宁的天真打败了。</h3><h3>几天后,王子服的母亲派人寻找王子服,接他回家,王子服趁机和姨妈说欲偕婴宁同归,姨妈高兴之余,告诫婴宁“若不笑,当为全人”,这就为婴宁后来的不笑留下了伏笔。到了王家,大家搞清楚了婴宁的身世,原来是王子服的姨夫与狐狸精所生,后被王子服去世成鬼的姨妈抚养长大。婴宁给王家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王母的第一感觉也是“此女亦太憨生”。王母入室相见,婴宁“犹浓笑不顾”,王母要婴宁出来见亲戚,婴宁这才“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刚见过亲戚,就“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搞得大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满室妇女,为之粲然”。王母把大家怀疑婴宁是鬼的事告诉婴宁,婴宁一点不在乎;王母可怜她的身世,婴宁也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仍然是“孜孜憨笑而已”。婴宁“操女红精巧绝伦”,喜欢笑,笑起来停不下却“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所以大家都喜欢她,“邻女少妇,争承迎之”。</h3><h3>等到拜堂成亲的那天,新娘子要盛装行礼,婴宁却“笑极不能俯仰”,礼节只好作罢。成亲以后,婴宁的笑更成了全家的快乐之源:王母每有愁闷或生气的时候,婴宁到跟前“一笑即解”;奴婢们有小过错害怕受罚的时候,婴宁笑着一求情,“恒得免”。而耐人寻味的是,王子服担心婴宁太过“憨痴”以致“漏泄房中隐事”,但婴宁却“殊密秘,不肯道一语”。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婴宁是真的“憨痴”呢,还是大智若愚、聪明无邪呢?</h3><h3>是啊,在婴宁住处的小花园,婴宁说要折一捆花送给王子服,王子服于是说爱的是拈花之人。婴宁不懂王子服的爱意,王子服就更热烈地表达。当婴宁说“大哥欲我共寝”把王子服吓的“大窘”时,王子服的姨妈因为耳背并未听到,看着王子服的着急和窘态,婴宁却“微笑而止”。每每读到这里,我的心里都在替婴宁得意地乐。婴宁就这样引导着王子服表白心意,表达爱情,这是两个人之间私密无间、妙趣横生的玩笑,根本不是婴宁又傻又憨的实情。等成亲之后,王子服仍还担心婴宁会泄露两人的闺房之乐,婴宁却泾渭分明,“不肯道一语”,这时候的王子服和婴宁就好比十八里相送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祝英台几番暗示梁山伯却怎么也不开窍,比起婴宁无比认真的“装傻”,王子服这个小说开始就介绍的“绝慧”秀才,才真的是又呆又痴。 </h3><h3>婴宁爱笑,而笑是人的天性。婴宁成长在“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的荒野,从小不识人间烟火,更不懂世俗道德、纲常伦理。她聪明善良,天真无邪,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封建社会礼教森严,女性的行动自由被严格束缚,女子从小就要举止端庄、笑不露齿,而婴宁追求自由、无拘无束的笑,在世俗的眼中是不正常的另类。小说的后来,因为婴宁的笑惹来了事端,婴宁以智慧惩罚了轻薄的西邻子,即便县官都放过了这似乎过分的行为,王母却狠狠教训了她,说她有失体统,给王家丢脸。于是,婴宁“正色,矢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一颗天真纯洁的心灵,终于被世俗所包裹,银铃般的“嬉不知愁”的笑声,再也听不到。回顾王子服姨妈之前所告诫的“若不笑,当为全人”,相信作者和读者都有定论:婴宁不笑之后虽然变得“正常”,却已失去了原先的可爱;反而是笑着的婴宁,才是完美无瑕的。</h3><h3>在蒲松龄生活的时代,婴宁这样的性情只可能存在于先生的想象中,即便对我们生活的现世来说,婴宁这样的人也是没有存身之地的,先生对婴宁后来对世俗的妥协也心存无比的遗憾,所以在小说的结尾,先生给我们留下了无比美好的希望:婴宁生下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多么希望无论生活怎样艰辛、难过,我们都可以心存善真,笑对人生,就像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无名之辈》的宣传语那样:“人生如戏,笑着活下去”。</h3><h3>结尾,引用我喜爱的林徽因的一首诗《笑》,献给所有看完本篇会心一笑的朋友们。</h3><h3>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h3><h3>和唇边浑圆的旋涡。</h3><h3>艳丽如同露珠,</h3><h3>朵朵的笑向</h3><h3>贝齿的闪光里躲。</h3><h3>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h3><h3>水的映影,风的轻歌。</h3><h3>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h3><h3>散乱的挨着她的耳朵。</h3><h3>轻软如同花影,</h3><h3>痒痒的甜蜜</h3><h3>涌进了你的心窝。</h3><h3>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h3><h3>云的留痕,浪的柔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