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夫妻百事哀

刘端曹

<h3> 自嘲</h3><h3> 年少不识愁滋味,</h3><h3> 月月挣钱月月光。</h3><h3> 而今识得愁滋味,</h3><h3> 捉襟见肘愁煞人!</h3><h3>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但是很快手头上的拮据就让这种甜蜜荡然无存。</h3><h3> 夫妻俩望着这紧巴巴的日子一筹莫展。</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妻说:“要不?咱也学着做生意吧?”我苦笑道:“做</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生意?谈何容易?</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做生意的人</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都要会</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骗人</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嘴笨,一说慌就脸红</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结巴,咋样骗?况且咱也没本钱?更</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不知道弄些</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啥</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呀?</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妻鼓励道:“你会</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骑摩托,咱买辆摩托,到深山里贩些粮食药材的拿到城里去卖,先小打小闹的赚些差价回来,一来补贴家用,二来咱也可以慢慢地学着做生意。你没见人家做生意都发大财了,再说了谁也不是父母一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的?是不?</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点头道:“也对,可咱没有摩托呀?”妻嗔怪道:“这你不用操心,用咱结婚时你给我的‘三金’钱买,不过以后赚了钱要双倍还我哟!”我心里喜不自禁,嘴里自然满口应承。</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span></h3> <h3>  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买了摩托。接下来的日子我钻山溜沟,起早贪黑的收东西,用摩托载了去城里贩卖,日子渐渐有了起色。</h3><h3> 妻也异常高兴,不论我回来再晚,总是等着,热饭热水地伺候。所以虽然风里来雨里去,但我心里是甜蜜的,充实的。</h3><h3> 半年后,我发现一些客户不愿意卖给我东西了,嫌我收的价低。他们要的价几乎与去城里上交的价持平,有时还略高几分,说你不收有人收。我就非常纳闷,奇了怪啦!做生意又不是学雷锋?世上那有这样的傻子倒贴钱做生意?</h3><h3> 百思不得其解!</h3><h3> 晚上,胳肢窝夹了一瓶好酒,去我们一块做生意的老手家里虚心请教。<span style="line-height: 1.8;">酒过三巡,朋友哈哈大笑,手指着我说:“你个老实疙瘩,做生意不哄人能挣个辣子。看在咱俩好的份上,我今晚给你教几招真方。”</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原来这些死鬼真的掺假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他侃侃而谈:做生意,首先要热情,异常热情,称兄道弟的,山里人民风淳朴,你对他好,他会加倍对你好 ;第二,人要勤快,给他们帮忙,非常热情的帮忙,在帮忙的过程中可以顺手牵羊,不留痕迹的偷拿一部分货,比如天麻,袖筒子,裤子兜里都可以装;其次,山里人的粮食都收拾的非常干净,咱收回来每麻袋再掺十几斤沙子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把粮食也晒的干,每麻袋浇五六斤水,跟干的一个样;但是</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秤上是千万不能做假,做了假那些山民下次遇见你,非把你打死不可。</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我恍然大悟,做生意原来还有这些门道。</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接下来的日子慢慢地又顺风顺水了,只是每次掺假我心里总是有点惴惴不安。</span></h3> <h3>  交上腊月,我更忙了,常常是天不明就走,半夜里才回来,两头不见天。妻悄悄告诉我,她有了身孕,都三个月了。我欣喜若狂,一定要抽个时间带她去城里医院检查一下。</h3><h3> 这天,好不容易有空,摩托载了妻子准备赶往县城。我让妻子骑到摩托后座上,双手搂住我腰。妻子害羞,死活不肯,嫌人看见后笑话哩!无奈,她只有偏坐了,双手牢牢抓住我衣服。快到县城时要过一个水渠,我疏忽了,以为连自己以前载货物一样,就没减速。忽一下一上,猛地摩托车一轻,只听见妻子“唉哟”一声,我回头一看,妻子已经滚到水渠里。我慌了,赶紧把摩托一扔,扑过来拉她,急忙拉不起来,妻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双手捂住肚子喊疼。几个过路人赶来帮忙,把妻子搀扶到路边马路沿上坐下休息。我赶紧把摩托车寄存到路旁农家,挡了车送妻去医院。</h3><h3> 可怜的孩子到底没保住。妻把我埋怨了好长时间,我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总认为这是老天对我投机倒把的惩罚!</h3> <h3>  来年开春,妻死活不同意我再骑摩托跑生意了,嫌太危险,鼓励我买车。说摩托毕竟是“肉包铁”,买个车不光拉的东西多,而且安全。</h3><h3> 妻说的也在理,于是我东拼西凑地弄了些钱,买了一辆崭新的金蛙蹦蹦车。这家伙就是美,别看小,但是劲大,并且能自卸,烧柴油的,拉两三吨不成一点问题。不管路好坏,那怕是遇到大上坡,只要油门踩到底,挂个一档,“咚咚咚”,黑烟冒上,一路缓缓就爬上去了。</h3><h3> 有车以后,生意确实好了不少。拉的多挣得也多,生活有了奔头,我跑起车来就没有白天黑夜,只要有活就干。</h3><h3> 这天,朋友打电话说东沟里有一车粮食要卖,我赶到时天已经快黑了。装袋,过秤,装车,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赶紧往城里赶。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出沟时有一条小河,河水哗哗地</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流淌着,</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水不深,往日我一脚油门,车就冲过去了。这次车有点重,我心里有点吃力,</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缓了一下,油门一脚</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踩到底,车如脱缰的野马,怒吼着扑向河面。刚到河中心,轮子陷进去了,任凭我再加油,车子不前进一步,并且轮子一转,还往下陷了不少。唉!怕鬼就有鬼。我跳下车,双脚踩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着往轮子下垫了些石块,再上车发动,车还是爬不出来。我又下去垫石块,如此再三,我已筋疲力尽,浑身冷的直打哆嗦,车子还在原地趴窝。黑灯瞎火的,想找个人帮忙都没有,摸出电话想叫朋友来给我拖,一看手机没信号,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我又冷又饿,哆哆嗦嗦的钻进驾驶室,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睡着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路上有了行人,都是些早起的庄稼户。我拜托人家叫了几个帮忙的,连推带拉终于把车弄了出来,给钱是没人要,一人一支烟发了,说了一堆感谢话。村民们呵呵笑着散开,我驾车驶往县城。</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一路风驰电掣,我心急,开的飞快。刚上环城路,猛地从绿化树林里扑出来三个大盖帽,伸手拦住去路。我手续齐全,一点也不怯火。谁知他们检查了手续,又围着车转了一圈,一个突然叫道:“你故意遮挡车牌,按规定罚款两千元,扣十二分。”我一下蒙了,走到车后一看,风不知何时把盖粮食的篷布刮下来一角,确实挡住了车牌。我赶紧把蓬布弄好,又给人家再三解释。但是那个大盖帽就是不听,一口咬定我是故意的,并且证据确凿,容不得我狡辩。我一下恼了,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就是披着人皮的狼,是土匪,是强盗。都说警民一家亲,有困难找警察,我昨晚上受那么大的磨难,你们谁帮过我?罚款时扑的跟梅花鹿一样欢,你们就不是人。”一个大盖帽狞笑着说:“你死你活与我何干?你竟敢辱骂国家公务人员?罪加一等,扣车,不处理了。”几个人连拉带拽把我弄到路边,撕了张纸条子,随便写划了几下,往我身上一扔,开上我的车扬长而去。</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我呆坐在路边,欲哭无泪。</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半晌午了,我无精打采的回到家。妻子焦急地接住我问这问那,我理都懒得理,一头倒到床上,蒙头大睡。</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一觉醒来,妻子还在床边坐着,手上端着一杯温开水,我接过一饮而尽。望着妻子红红的眼圈,我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部倾诉了出来,完了仰天长叹:“完了完了,车是要不回来啦!”妻子愁眉紧锁,拍拍被子说:“你先睡一会儿,睡够了咱再想办法。”说着走了出去,我又蒙头大睡。</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下午四五点时,电话铃声把我吵醒。一看是妻子的,我心里没好气地想,这婆娘,我在家里床上躺着,打啥电话哩?浪费不?电话一接,才知道妻子去了城里,并且把车要回来啦,通知我去开车。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急急出了门,拦了一辆车就往城里赶。</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赶到停车场,妻已笑吟吟的等我多时了。我急问罚了多少钱?妻让我别管,只管开车走人就行。</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回来的路上我实在憋不住,一再追问。妻子才说,她娘家有一个本家侄子在县委给领导开车,她去求人家,人家二话没说,开着领导的车拉上她,去交警队里走了一趟,啥问题都解决了,一分钱都没花。我怔住了,啥时候咱家还有这么厉害的亲戚?真是高攀了!</span></h3> <h3>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一季麦收下来,我瘦了一圈。妻子望着我黝黑的面庞,坚持要跟我一齐跑车。正是收粮好时节,有妻子搭一把手,到底轻松多了。</h3><h3> 人心不能太贪,一贪准出事。我想着有人帮忙,已经装满了,还多装了十袋,翻金鸡岭时出事了。妻嫌驾驶室太热,坐在车厢里的粮食堆上,我开着,车重,一路黑烟冒上,缓缓上岭。离岭头大约还有四五百米吧,这时的路更陡,车在一阵剧烈的“咚咚”抖动声中终于挣死了。我一脚踩死刹车,拉起手刹,车还是缓缓向后滑去,一米,两米,三米……我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起来了。我知道这样下去,车会越滑越快,我掌握不住方向,路下是万丈深渊,最终车毁人亡。猛然间我急中生智,一下打开自卸,忽一下车厢翘起,车厢里的粮扑里扑通滚了一路,车轮子碰到粮食袋子终于停了下来。我跳下车,突然才想起妻子还在车厢里的粮食堆上,急忙扒拉粮食袋子,高声呼喊妻子。无人应声,也不见人。正自焦急,忽听路边水渠里有人哼唧,急忙跑过去,一看正是妻,水渠又窄又深,她滚到水渠里卡住了,干着急爬不起来。我扑过去连抱带拉把她弄到路边,让她平躺在马路上。妻子半天“唉吆”一声才缓过一口气来。“妈哟!我的妈哟,把我差一点就摔死啦!”妻大哭道,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脸蛋上让路上的沙石划的如猫抓了一样。我去车上取了卫生纸,替她轻轻擦去脸上污物。俩口子平躺到马路上,也不嫌天热路烫了,望着蓝蓝的天空,有一种劫后余生,重世为人的感觉。</h3><h3> 休息够了,我又重新把车弄好,倒了两次才把这趟粮食运回来。</h3> <h3>  冬季来了,妻子建议带上米面油以及瓜果蔬菜,山民们可以用粮食换,生意又好了一大截。</h3><h3> 冬至那天,早上起来,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妻说:“掌柜的,今路滑,要不不出车了?”我望了一下天,天阴着,但是雪已经不下了,狠一下心说:“走吧,今他们都不出车,咱才卖的快。”</h3><h3> 俩个人麻利的拾掇了,出发啦。</h3><h3> 一进牛槽沟,路上的积雪稍微有点厚,车轮开始打滑。妻趴在车厢里担心地喊道:“慢点慢点,要不我下去给你看着?”我一边紧张的抓紧方向盘,一边高声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坐好。”</h3><h3> 一个大下坡,车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猛一个拐弯,车子没控制住,呼啦一下翻下路去。路下刚好是一个猪圈,连车带货骨碌碌滚到猪圈里,粮食砸的两头大肥猪呼呼哧哧躲进了猪棚。我好不容易从驾驶室翻出来,赶紧寻找妻子。妻子滚在猪槽边,满脸血污,人已经昏迷过去。我扑过去拉起来抱到怀里,大声呼喊,半天她才幽幽缓过气来。嘴一张,一口鲜肉喷出,“妈哟!我的牙呀!”妻子大哭,手上赫然两颗带血的门牙。</h3><h3> 这么大的响声早就惊动了这家猪圈的主人,他们一家人都跑出来帮忙。男主人与我商量,货物好往出弄,车子难弄,得找帮手。我说:“你给咱叫人,得多少钱你看的作主。”男主人恼道:“兄弟说的什么话,要啥钱哩?都是出过门的人,有难了,帮一把,说钱太伤人了。”我赶紧笑道:“好哥哩,那你就看着弄,叫嫂子把这米弄些,菜也有,给咱大伙做饭吃。”男主人笑道:“这还差不多,好,就这样,我给咱叫人去。”</h3><h3> 人多就是力量大,抬的抬,拉的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弄到路上,装好货物,饭也刚熟,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吃着。妻子牙掉了,嘴唇肿的老高,吃不成饭,哭哭哭啼啼埋怨道:“我说不来不来,你死鬼宁要来,看把我摔成啥了?人都说跟上当官的做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我跟上你这没用的货,把罪就受咋了!”众人哄笑,我只有跟上一齐傻笑。</h3><h3> 唉!一晃二三十年过去,我们都老了,娃也长大了,日子也好过了,妻却走了。我常常望着妻的遗像发呆,这些陈年往事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我的妻啊!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