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这几年闲些,写了几篇平生回忆,大都是故乡原风景。很早就想为家乡写一赋,但每每握笔,总难著一字,往往写几行,眶似饱着泪。家族史与煤矿史,一脉相承,亲情家乡情,交织铺陈。爷爷奶奶早已长眠于东山坡几十年了,山川形胜,历历在目,长辈至亲,如在眼前。我是正而八经的矿山子弟,除父母一生都工作生活在矿山,矿山还有无数的近亲远戚。爷爷奶奶,姑姑婶婶,公公伯伯,表叔表嫂,堂哥堂姐,表哥表妹……红灯记李铁梅那句话很贴切:我家的表叔数不清。</h3><h3><br></h3><h3>我出生在矿上,接生婆我都认识,也姓李,抽烟。在一小上学时,常常从李趴子那排房子她门前过。碰面时,她就述说,是如何八子把我斜七糟八地抱出来的,她的样子就一直清晰又模糊地存在我脑海。然而我中学后入金融业便脱离了矿山,经年奔波,往事尘封,走出半生。近日撰写家乡赋,不自觉联想到自己的家族,追根溯源,刨李氏一门与煤矿几世渊缘。</h3><h3><br></h3><h3>撰《威煤赋》,必然牵扯到威煤历史。史分正野,威煤历史,当然以威达公司为官方,以威远史办留存为正统。所有文创涉此一节,均循官方正统说法,众口一词,一辙而出。也许,我撰的"威煤野史"与官方,有些许出入,有多大的真实性呢?至少,我是信誓旦旦的。</h3><h3><br></h3><h3>威煤的历史,是威远煤业史的一部分。我所形成的"野史",一部分来自父亲,均乃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述。二是我在威远农行分管过乡镇企业贷款,接触了全县大大小小的煤炭企业,远的石坪观音滩,越溪回龙旮旯头,近的铺子湾马道子。三是与威远史办毛建威有过交集论及,威远地方史海钩沉,他很权威。最后我业余偏好史地。不是所有知识都非要"眼见为实",有些知识是可以触类旁通,推理佐证出来的。当然,小地方小事件,仅供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不当真。</h3><h3><br></h3><h3>成于春秋末战国初的《山海经·五藏山经》说,“女床之山”、“女几之山”多石涅”。石涅即煤炭,女床之山在今陕西,女几之山在今四川。好!那女几在四川哪里呢?古蜀政治经济文化当然在川西坝子——鱼凫温江一带,但这一带是米仓并不出煤。川东川北穷山恶水,川西川南蛮荒之地,唯有川中稍"发达",出女几之山可能性大点。川中煤矿有几个呢?看官默一下,质量出类拔萃的还只有黄荆沟,纸可燃煤,一点不假。民间口口相传,竟载入山海经,并非不可能。所以我猜测,女几之山说不定,还真指威煤一带。是不是巴得到点谱谱呢?信乎?反正,史料记载,春秋战国时,婆城人就开始采煤烧水冶炼。汉代已普遍采煤,据威远史志办资料:黄荆沟镇秀峰桥村的古窑坑(煤窑),曾出土汉“五铢”钱币。</h3><h3><br></h3><h3>威远古代采煤史,除了宋《天工开物》上记载有采煤冶炼,可供参考推测外,似乎无从可考。不过,黄荆沟、山王、观音滩、连界、越溪、小河这一带多属穹窿山地。山脚下大大小小煤窑,数不胜数,限于历史上生产力水平,大都百米深而止,阔约二米。这些洞洞年深久远,都是无数代人,先先后后,前赴后继,挖掘而成。矿上后面的弯沟黑沟山脚下,洞洞太多了(我高祖开的,那时叫"开煤槽"),现在大都浸泡在溪水中。大规模挖掘年代,应该是清朝后期的事了,何以见得?</h3><h3><br></h3><h3>改革开放,目前才走到富二代,我与富沾不到边,但应该算得上"煤五代"。爷爷的爷爷(称高祖),就是威远(山王一带)煤炭大王,本县铺子湾崩土坎人(湖广填四川,来自湖北孝感)。祖坟就在葫芦口水坝外面点,我十五六岁随父去祭奠过,几关大坟,气势恢宏。据说高祖很有气势很有气场一个人,家族内外(那时都是几世同堂,几十个人的祠堂)一言九鼎,平时只要咳一声,四周就清风雅静,没有一个人敢吱呀。多凶的恶狗,只要撞见他,不敢对视,夹着尾巴,不吱一声就溜了。养一匹供出行的高头大马,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在湾、黑二沟及山王沓水这一带,开了十多个煤槽,日进斗金。发财后娶了四房,这么优秀的传统文化早已失传了,哈哈,开个玩笑。我这一枝属他第三房老婆的血脉,一二四房下来延续的血脉,今天大部分仍在威远,聚居威远大坝口为多。前些年,李氏后族人仍有集聚往来,但只剩有几个七八十岁的长者,才梳理得清各自出自哪一房、辈份及该如何称呼。真是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族中出了个本县老商业局长,老政府办主任。</h3><h3><br></h3><h3>已逝三十年的奶奶,叫吴素成,威远镇西梧桐场人,地主千金,识文断字,增广贤文倒背如流。赫赫有名的辛亥革命先驱,"延安五老"吴玉章,是她三叔,矿中老师吴伯祥是她远房侄女。在我小时,隔三差五她就摆高祖、高祖婆的龙门阵,以及当年,年轻的三叔吴玉章如何招集革命党到乡下吴家祠堂开会这些秩事。这些湮灭的家族荣光,可惜当时一方面是文革政治背景(涉及成分),党员的父母禁止摆这些,二是物质困顿的年代,话,只当风吹过,吃,才是实在货。三是十多岁的我懵懵懂懂,又能明白些啥喃?</h3><h3><br></h3><h3>这些是不是吹的牛哦?千真万确!现保存有高祖、高祖婆(大房)在1870年左右,就是同治光绪年间的景德镇瓷砖像为证。那儿年,只有慈禧享受过西洋的照像机待遇,达官贵人可以请画师画像,悬挂于中堂。大土豪,就不惜破费银两,请人毛笔画像,再碾转送至江西景德镇,再临摹于瓷板上,经烧制而成。据说,高祖叮嘱每房老婆下的长子,各保存了一对。这种行为,相当于今天的大富豪,耗巨资,要死后将骨灰发射至太空永存,一样的奇思怪想。此瓷砖像,李氏几房,代代遗传下来。家道中落,社会变迁,颠沛流转,加上吃不得穿不得,又变不成碎银子,现只有我家这一对瓷像,还有心无意地保存完好,让后人瞧得见百年前祖宗的真模样。我在《赋》中,对威远古代煤业有点点触笔,概不想撂下此段历史。<br></h3><h3><br></h3><h3>近代煤炭开采,要追溯到清朝晚期,是1880年洋务运动开始,外国列强纷纷进入中国,掠夺资源的时代,官督商办为主,这为以后民族资本的发展打下基础。来自工业化鼻祖的英国洋人带来了先进技术及主要设备,有蒸汽提升机、通风机和抽水机等。所有知识的分析,帮助我确信,英国传教士,不可能如官方说法,仅仅是在矿上测绘勘探过那么简单,肯定是和县衙门合办了,并正式向官府领取了矿照。威煤前身,官方说法是80年历史,从1940年郭越崎掘二井开始算。我认为应该是100年,从英人1910年开始。这段"野史",当然无据可考,我费些笔墨,也许仅仅是个人妄揣吧。</h3><h3><br></h3><h3>民国初年,我爷爷奶奶一家七八口人,从铺子湾乡下到威远县城谋生。时年列强入华、政府腐败、民生凋敝。贏弱的爷爷贩售鸦片,奶奶洗衣做工。几个弱冠姑姑无工可寻,家中常常几天不见一粒米,前胸贴后背(今已高龄的姑姑们,每忆到此处,均泪水涟涟)。偶听闻黄荆沟有捡煤渣、掏河炭的营生,可以糊口,才八岁的父亲便只身一人,到黄荆沟煤矿。时年,黄荆沟煤矿只一条窄土路可通向山外至泥河,产出煤炭均由骡马驮,人力架架车拉,再转运到资中自贡糖厂盐厂。因路面颠簸,难免撒落无数碎小煤渣,于是一群半大小孩手挽竹箕,沿路捡拾,积腋成裘,转卖为生,强过饿死荒野。后来听说招童工可以去下井,于斜巷道拖煤转运,收入更丰,于是便下井做童工。就这样,年幼的父亲就挑起一家人的生计,爷爷奶奶,几个姑姑小叔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都一齐碾转来到矿上,又将乡下许多沾亲带故的顺来矿上繁衍生息。我大姑爷赵志学是矿长郭象豫从河北带来的高级工程师,我十六岁的大姑嫁给他后,由于他这层关系,我奶奶娘家许多乡下亲戚都到矿上来谋事。其中有个吴魁武是我奶奶亲侄儿,解放前的高小生。在后来文革初期,由于是地主成份,造反派斗他,并要他揭发我父亲的地主成份背景,拉到威远县几次批斗后,精神崩溃失常。在我小时,他经常到我家来看他姑姑,谈天说地,文质彬彬,完全正常人。但只要出了门,无论什么场合,他总是低着头,自说自话,的确神经。</h3><h3><br></h3><h3>解放前后的威煤史,耳濡目染。我父亲从8岁到矿上捡煤渣,下井拖煤,正式工人,省劳模,提干升井,党委人事干事。调到省煤炭厅工作两年,又调回矿上。七一年选为革委会副主任,省煤炭厅批准,以后先后在运销科焦煤厂休管科主事。在矿上工作五十多年,直至退休。大姑爷赵志学、小叔丈人赵锡友,四姑爷王全喜(陈开泉老师同学),都是河北人,都是跟随郭象豫来到矿上的高级工程师、技工、学徒。后湖南湘永煤矿开建,他们调去设计开矿,两个姑姑也跟随两个姑爷而去,现在湖南的这枝亲戚血脉,也繁衍六十来号人了。四段同学李敬康的爷爷也是高工,我邻居,我尚小时已经退休。听过这些前辈、前前辈摆些解放前矿上的秩事龙门阵,所记有限,更让岁月冲淡了。冯玉祥的那个还我河山碎花瓷瓶,我十多岁时,在吴伯祥老师家亲自见过,因为他丈夫王章根是矿保卫科长,保存在家一段时间……矿山的确出了很多能干子弟,之一的当代主编周昌义,威煤建立井人,下乡知青,长我几岁,其弟周昌伟我同学。我叫他母亲大孃,他们叫我父亲喊表叔。精彩的威煤历史,也许他们肚子里也有真正的干货。</h3><h3><br></h3><h3>九十年代,退休的父亲自认能干,先后在珙县,达木河捻台坝,庆卫黄石板办过煤矿,均折戟沉沙。劝阻不到的奶奶,给我唸叨:"你老祖宗交侍过后人,以后的三辈人都不要去整煤矿了,谁整谁垮",果然应验。之所以如此,我想,也许是祖宗料定,富不过三代。听说后辈子孙,果然是大都因有了钱,吃大烟进青楼,胡乱投资,坐吃山空,哪还有开煤槽之力,哪还有干事业的心。也许是煤业场合太大,头绪太多,非三头六臂之人可为之。后来高祖的下一代,承下祖业,的确在几十年间全垮了。我奶奶是镇西梧桐乡大地主人家,识字断文的闺秀,但门当户对地嫁给"资本家"——"煤三代"爷爷时,早已家道中落,人算不如天算,此不赘叙。</h3><h3><br></h3><h3>威远县打造黄镇工业遗址,牵动了矿山子弟的关切目光,拨动了黄荆沟人的家乡情怀。打造成功后,营造一个矿山人休闲的好去处的同时,真正将"工业活化石"点石成金,成为一个工业遗址旅游资源,相信它的关注度也会与日俱增。作为黄荆沟人、矿山子弟,积极文创,为家乡造富、为宏扬威煤厚重的文化底蕴,贡献一点微薄之力,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百年老矿的文化血脉虽在代代承传,但恐怕迟早,也会湮灭在无情的时光中。我这一代黄荆沟人,最后一拨矿山子弟,不会忘记时代的风云际会。所有的矿山回忆、家乡文创,都能引起黄荆沟人的共鸣,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乡愁,我们有类似的情感经历。每个人都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直至灰飞烟灭,只有爱情、故土情、民族情的轮回,还会在大地上经年不息。我们今天生活的幸福时代,尽管还有诸多不如意,但这是我们的前辈们想都不敢想的。让我们每个威煤子弟,每个黄荆沟人,都快乐而知足地活着吧!</h3> <h3>(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