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

照夜白

网易云音乐正在播放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窗外明明暖阳高挂，在这首曲子的渲染下，却立刻阴云密布，如同厚厚的黑云一点一点压向房檐。

桌子上放着《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集》，封面上的卡夫卡，目光深邃，透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和百年孤寂的无奈，好像一颗流星划破黑夜，遥远而耀眼，跟《月光奏鸣曲》中的悲鸣声调不谋而合。

卡夫卡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他随心而写、只为自己而写，这种文字深刻而又纯粹，临终时，他还嘱托朋友把他的稿件全部摧毁。结果，他朋友违背了他的意愿，将卡夫卡的遗稿全部整理出版。对于卡夫卡，这是一种背叛，但是对于全世界，这又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因为这次背叛，《审判》、《城堡》、《地洞》才能顺利问世。

卡夫卡或许早已渗入我生活的角角落落。最早接触他的作品是中学时候学到的《变形记》，主人公萨姆沙无缘无故变成了一只甲虫，从家中的顶梁柱，变成了家里巨大的负担，人们对他的态度也由爱戴变成憎恶。

每次在教室里看到甲虫，我都会禁不住去想，这会不会是某个人变得，甲虫的身躯内，装着的，是不是一个人的灵魂？

所以，每次我都会在犹豫间放过它，让它从我脚边悄悄溜走，就好像放生了一个生命似的。

我也会陷入一阵迷茫，变成甲虫后的萨姆沙，究竟是萨姆沙，还是甲虫呢？存在即是合理，那这种虚无的存在算存在吗？如果算，它合理吗？

现如今，“绝唱”是个快被用滥的词，唱功严重欠缺的明星，在综艺节目上的一曲献唱都能被称之为“绝唱”，要我说，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才算得上真正的绝唱。

痴迷于饥饿艺术的表演者从风靡全城到被人厌弃，始终不被人真正理解，在马戏团表演兴起并取代他后，最终孤寂痛苦直至无声死去，就连尸体都被长久遗忘在角落里，从此以后，饥饿表演彻底绝迹。

《饥饿艺术家》就像在写卡夫卡自己，曲高和寡，始终不被人理解，为了追求艺术创作，卡夫卡三次订婚，又三次解除婚约，他始终把自己置身在一个荒芜、孤寂的孤岛，用周围的汪洋划出一道鸿沟，将自己阻绝于尘世之外，这里凄清冰冷，人迹罕至，孤独让它收获灵感，他也在孤独中死去。

卡夫卡的《地洞》是他临终时的作品，故事很简单，用一只鼹鼠的口吻，描述自己在地洞中惶惶不可终日，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的心理，为了让自己感到稍微的充实，鼹鼠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整日忙碌着修建城堡、通道、广场、城郭和扰乱敌人的迷宫。

仔细想想，其实鼹鼠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它自认为丰富充实的生活，其实毫无意义，它增加通道、设置迷宫、修建粮仓、乐此不疲的转移粮食，但收效甚微，他的地洞，脆弱不堪，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透过鼹鼠，分明还能看到人的影子，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闲”貌似已经成为一个贬义的存在，只有在忙碌中才能心安理得，而一旦闲下来就显得自己无所事事，可是为什么不能无所事事呢？为什么要让一些无用的忙碌占据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呢，静下心来看一本书、听一首歌、看一场晚霞，不也挺好吗？

卡夫卡似乎能跟动物对话，在《变形记》中，他是一只甲虫；在《地洞》中，他是一只鼹鼠；而在《一份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他又化身为一只猴子“红皮特”。

在被人抓住后，“红皮特”在笼子中冥思苦想，暗自下定决心要变成人，他学习人类的言行举止、生活方式，学到了一些人的基本习惯，甚至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但在人类看来，这只浑身长满红毛的动物，仍旧是一只猿猴，可是，猿猴的习性也已离“红皮特”远去，那么，“红皮特”究竟是人还是猿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卡夫卡其实也面临这样的问题，单看卡夫卡的作品，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无趣、自闭、孤独的人，但生活中的卡夫卡其实人缘极好、爱开玩笑、也特别温和，但就是这样一个生活优渥、喜好文学、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却在给朋友的信中写到，“我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一条狗”。

真正的孤独，不是一个人飘荡在外，不是一个人吃饭看电影，而是身在一片喧闹之中，内心深处却仍然与整个世界渐行渐远。

我有一个哥们，朋友很多，天天晚上聚会不断，但有一天晚上，他坐在窗户边，突然自顾自地说道，“真的好孤独呀”，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回过头来看，他或许是发自肺腑。

越是身处一片喧哗中的人，越是容易染上孤独症，又或者，孤独本就天生，因为孤独，他才向往一片绚烂的烟花，可是到头来发现，那都是聊以自慰的假象。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道，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都天生孤独，家族中的第一个人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被蚂蚁吃掉，他们生于孤独，也死于孤独。

《月光奏鸣曲》仍在播放、凄凉悲怆，好像一道惨淡的月光打在脸上，卡夫卡作品中的孤独和悲鸣，也仍在继续发酵。

《乡村医生》荒诞诡奇、《城堡》迷离冷漠、《司炉》激动热血、《一条狗的研究》拷问灵魂，封面上卡夫卡深邃的眼神，更能让人深陷其中。

《审判》结尾处，K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明白，就像一条狗一样被处死了，看起来更像是卡夫卡在孤独痛苦中挣扎一生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