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艺术

毛歌

<h3>直到从伦敦的砖瓦巷回来,我才对于整整一面墙上的涂鸦作品,有了深刻的了解。这种了解一方面是我当时来回走在砖瓦巷,近乎诗人一样的徘徊,把一个旅行者的好奇变成了奇妙的写作角度,那些画,就不再是素材,而是和我即将拐弯走进去的另外一条死胡同的感觉相互碰撞,这样,在一阵预期了很久的蒙蒙细雨之下,一个打伞的女孩子就会擦肩而过,伞骨的雨滴竟然会飞到任何一个行人的脸上。我喜欢这种突然而来的有些凉意的雨水,我就站在屋檐下,等待阳光到来的时间。然而,阳光没有来,风却提前到了。墙上的画开始摇曳,另外一个人在街角招手,她的对面正好是一家书店,狭窄的门突然间挤进去好几个人。</h3><h3><br></h3><h3>另外一个帮助我了解这些涂鸦艺术的是有关于艺术家的故事。就某一面墙专属于某个人来说,这种领地意识,巩固了他的影响力。有时候他甚至要好几年才回来,他像一个云游的托钵僧人,不知道他的去留陡增了人们对于他的想念。能够留下一幅经久不衰的作品,就胜过任何必然谢幕的掌声。这种类似于我们老家晚冬的雷声的形式,会催生人们从内心里去追寻这个艺术家的足迹。这正好是他留给我们的价值之一:我们能够留下多少富有念想的东西,比我们自身在哪里都更加重要。这是一种平民意识,他的作品使得我们处于一种忧虑,如何才能够不虚度此生?</h3> <h3>有一次,我就在另外一个地方,遇见了这样的一个人。因为他和我一样穿着一条褪色的短裤,脚上也是一双拖鞋。我觉得如果称他为艺术家的话,会破坏当时我们聊天的气氛。谁不喜欢一个和自己一种类型的人啊!一个挽着裤管的农夫和一个穿着西装的教授常常讲不了几句话,你在路上旅行的时候,如果真的希望和地方上的人做深入的长谈,至少你得有和他们差不多的想法。你不能够只是好奇,这会让你和他的聊天很快步入尾声。</h3><h3><br></h3><h3>后来我就走到他的面前,和他聊起来。我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问画里面的意思。你猜他怎么回答啊?任何意义都有,你怎么看都可以。比如桥,比如山,比如没有找到家的狗,比如即将干枯的河流,那些挣扎不已的鱼。这就是他的回答。这种开放性,正好提醒我们如何放弃自己的成见,去接受新的可能现实。远比这些更为重要的是,他非常自信,他觉得自己就是最了不起的人,因为他拥有两个字:快乐。</h3><h3><br></h3><h3>享受自己的作品,这是艺术给我们的启发。如果生活的各种细节都是我们的作品的话,我们的态度就会做出根本的重要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我们从艺术作品中获得的最主要的内容。</h3><h3><br></h3> <h3>"那么,什么是你最主要的线索啊?"我本来想用"思想"这样的词语来完成我们之间的对话,后来发现,思想很可能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而线索却能够引领我们走到另外一些更加辽阔的地方,那些地方,值得了解,或者说奔赴。在他的作品里,就有一座桥梁,一端连着城市,一端连着池塘。桥梁的大小和一个拳头差不多。这种比例构成了一种紧张。由此,我相信哪怕是他这样的涂鸦者,也依然有一种不为外人所知道的隐秘之物。他用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构成了起伏不定的世界,恰好是看起来完全潦草零乱的笔画却一起完成了整面墙所要展示出来的均衡与和谐。和米勒的《拾穗者》一样,这些涂鸦艺术作品,也有着自己严肃的结构:如果失去整体的均衡,任何细节都会黯然失色。据此,我以为就在他要在无声的墙体上,画出第一笔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什么是他最希望的结论了。</h3><h3><br></h3><h3>所以,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蒙克继承的表现主义的精神,其实就是源自梵高的强烈的感情。这种精神,尤其适合具有漂流色彩的涂鸦艺术家,你在完全不知道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之前,就大略可以预测他们的眼神。就艺术而言,只要拥有热烈的感情,就足以支撑艺术家本人的世界。这种感情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被外人理解,它可以沉默得如同古老的石头,比如博纳尔在法国南方一个小镇的沉寂时光,但是,很多时候,它会变成一种固执,有着理想光芒的固执,比如梵高。强烈的感情,不需要理解,除非有一天我们可以坐下来,彻底和艺术家本人长谈,就他的内心生活做深入的X光透视。</h3><h3><br></h3><h3>这种长谈,几乎不大可能。于是,艺术世界保持了自己的绝对封闭性,它一方面鼓励我们一次又一次试图突破这种封闭性,了解艺术,一方面又透过这种封闭将艺术家本人的思想掩盖起来,他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和世俗同流合污。要让真正的艺术满足世俗的要求,这就如同让一个端庄优雅的女性走上街头,在昏暗的灯下出卖自己的肉体一样。保持艺术自身的特性,是所有伟大艺术的启示,而在今天,要做到这一点,却非常艰难。</h3><h3><br></h3><h3>(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