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一山花开

雪峰竹

　　用当下农村最时兴的热闹，来为母亲庆寿。点燃门前排放齐整的一长溜烟花，火光嗖嗖腾空。在不绝于耳的爆裂声中，承载“富贵”“健康”“长寿”的礼盒轻盈降落。绸条彩纸，绚丽多姿，似天女散花般漫天飞舞，落地铺成七色彩锦。

  毕恭毕敬，将母亲迎至首席主座。给她倒杯最喜欢的糯米甜酒，我举杯对妈说：“姆妈，今天是您八十岁生日，亲朋好友，及您膝下的儿孙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地为您祝寿。您一辈子辛苦啦！祝您生日快乐，晚年幸福！”

  母亲在一片祝福声中，笑得合不拢嘴，满脸沧桑的皱纹绽放成盛开的花朵，灿烂成幸福的模样！

  无数次，我幻想着母亲八十寿诞的祝福情景及得意效果。

　　父母一辈子呆在雪峰山窝窝里。为着儿女和自身温饱劳劳碌碌，省吃俭用。一生当中，二老从未过个像样点的生日。在花甲之年如此，古稀之年也是如此。没有兴师动众，摆酒待客，老人的理由很简单很直接：“太浪费了，不划算！”我们兄弟也不强求，都依顺着他们。在大生日里，就只我们兄弟姐妹聚拢，围坐在父母身边，简简单单地吃个团圆饭。

　　其实，母亲是个很爱热闹的人，每逢院落人办喜事，不管红的白的，总爱去打探，观望。我每次回家，母亲便将所见所闻，连同家长里短，不厌其烦地说与我听。尤其是见过的热闹场景，总说得绘声绘色，生动传神。比仿讲，尹叔的七十生日，放了万把块钱的烟花炮竹，路上停起半里路长的小车，酒席坐了二十多桌。那个闹热啊，啧啧啧……

  我笑眯眯看着母亲，静静地听着。看到她黯黑的脸色焕发出熠熠神彩，枯涩的双目泛溢着晶莹的光亮。那表情里，流露出无限的羡慕和向往。

  有次，母亲因病住进山门镇中心医院。待我到药房取药返回病房时，却看不到病床上躺着的母亲。走廊，花坛找遍了，也不见影踪。我焦急又疑惑。此刻，街上烟花持续的轰鸣，及响器洪亮的吹打，瞬间惊醒了我。我立马冲向医院侧门的街角。

  果然，母亲正倚靠墙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神。我用带有几分抱怨的语调，长长地喊了一声妈。母亲回过神来转向我，歉意的微笑里颤抖着激动，脱口一句：“真够热闹，我就想看看！”

  或许，一辈子蜗住在山旮旯，浓稠的清冷沉郁，唯有“热闹”才能冲淡。这如同，经久不断的阴凉雨湿，会让人烦躁郁闷；明朗暖热的阳光乍现，人会顿感身心舒爽。

  父亲离开，母亲失去了朝夕相处几十年的老伴，内心尤其落寞和空荡。儿女们各自为着生计在外奔忙，不能长久陪伴在母亲身侧。而母亲又舍不得丢下终身守护的老屋，去和山外的儿子一起生活。如此，孤单寂寞更是乘虚而入。

  我曾暗暗下定决定，一定要让母亲在有生之年，亲身体验一回属于母亲自己的热闹。为母亲为期不远的八十寿诞，举办一回像模像样的寿宴。

  起初，母亲不同意，还是老一套说法：“太浪费了，不划算！”我只得恳切而耐心地劝说：别人父母七十岁生日，都大张旗鼓的摆酒，好生热闹。我已经为自己的屡次随意和不坚持，深感惭愧和后悔。原打算在父亲八十岁生日，为他办次寿宴，可父亲没能等到这日。这让我十分愧疚自责。明年是二0一八年，农历二月二十，就是您八十岁生日，我不能再错过这次补救的机会了。

  也许被我的诚意打动，也许是真的想体验一回属于自己的热闹，母亲终于答应了。只是笑着说，看自己有无福分等到那一天。

  母亲多病，但俗话说，烂烂沙罐经得罢（摔）。几十年都挨过了，就唯愿母亲再挨多几年。能圆母亲“热闹一回”的心愿，也能圆我们儿女们一个较为别致的孝敬母亲的心愿，于我，于我们大家庭，都是件紧要又无比快慰的事。

  我信心满满地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

  始料不及，一场属于母亲的“热闹”提前来临。那么的忽如其来，毫无准备！

  烟花绚烂，炮竹阵阵。人来如梭，车摆长龙。酒席数十围，桌桌满座。场面盛大而隆重。

  这一天，恰逢母亲七十九岁生日。可这场盛典，不是为母亲祝寿，而是为母亲送别的。

  这是另一场“热闹”――一场属于母亲而母亲却无法看到的“热闹”！

   举家人翘首盼望的那场“热闹”，母亲又步了父亲的后尘，再次错过！

  母亲的离去，是命运又一次跟我开了个玩笑。这玩笑，开得有点另类，悲切而痛苦。

将母亲送至老祖先栖身的“院落”，满眼是一排排，一座座鼓凸的荒冢，及寂寂空山。我难抑悲凄。

  母亲喜欢热闹呢，这等荒山野岭，热闹又去何处找寻？

  我用心搜寻着周围方圆。蓦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灼灼山花――灿烂而壮观。我惊讶不已，这不正是天地间最美丽最繁华的景象么？这不正是人世间最纯洁最舒心的热闹么？

   这一方“热闹”，让我悲苦不安的心获得了意外的慰藉和安宁。

  我猜想，这一方“热闹”，母亲也肯定喜欢！

   

作者/李博文         

2019年3月16日于古镇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