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经年一梦云水间

有月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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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气朗日晴的春天了！”她淡淡地略带一丝忧郁的感慨。都说伤春悲秋，可她在倏忽更替的四季里都总止不住有一抹轻轻的情绪在心头，忧伤？悲凉？她也说不清。

来到这个道观已有十数年了，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这里，但那满目清脆幽幽的环境却是她很满意的。

来到这里时她七岁，是那个远房叔叔送她来的。父母在她五岁时便相继染病去世，远房一个叔叔收留了举目无亲的她，叔叔婶婶人不坏，只是生活艰难的他们也有三个孩子要养，万般无奈才把她送到了这个道观，也好让她衣食生活有个着落。

那个和蔼可亲的女道长，让她第一眼便喜欢了。因为小，道长也格外照顾她。因为父亲生前是个私塾先生，所以她也识字知礼，更让道长添了一份爱怜。

道观中的生活的确比叔叔家里优渥许多，至少衣食无忧。每天的日子在读经礼拜，清净悠闲中如流水细细流逝，一转眼十数年过去了，她也由一个垂髫小童长成了娴静温婉的女子。

观中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子，纵有太多规矩戒律的束缚，也难免她们偶尔嬉笑打闹的小女儿性情，而道长也如母亲般对她们宽纵。

全新的一天自那日夕阳初落的傍晚开始。刚把捡拾来的柴薪放置在院中的她，听到几声轻轻的扣门，她略整了下凌乱的衣袍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映着夕阳斜射的余晖，让她觉得两人有些模糊而不真实。前边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深深一揖道:“我二人行路至此，天已晚烦请寻个住处再行赶路。”

虽心觉不便，可看看天色已昏，她便忙去道长房中告知，她知道心慈的道长一定会接纳二人的。果然道长安置了两位男子在前院的房间歇息，并为他们备了清粥小菜。

她送饭时听得他们和道长谈话的大概情形:二人是主仆，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前去京城应试，山高路远行路到此。听那年轻书生言语文雅，举止得体，让她心生了几分好感。

她平时虽诵读经文，可自小随父亲所学的诗词歌赋更让她喜爱。在这依山傍水的道观中，四季变幻的景致美丽迷人，闲来她就总爱写些诗词来应身边那四季美景。

吃了晚饭随道长在大殿做完晚课出来，正是翠柳轻拂燕飞莺啼的春日，一弯明月伴着流云高挂天际，映了高大的梧桐、松柏在地上留了疏疏密密、错错落落的剪影。

她仰了头站在月下，任风静静从身上吹过，这样美的月夜，又有几人欢喜几人忧？“清风徐来明月夜，惹得几人思故园”吟过这两句她轻叹了口气。“姑娘可是思念亲人了吗？”转头她看到在身后不远处，那位公子正含笑望着她问。

“姑娘”这字实不该用在她这个出家人身上，不过她在心中对这称呼却暗暗受用得紧。“我没有亲人了，只是看这夜色甚美不禁感慨。”她对书生微还一礼道。书生向她走近几步:“我也是看这观中月色别有意境，不禁出来赏看。”

她抬眼快速看了书生一眼，月光下那俊郎的眉眼和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衬得面前的人更多了几分儒雅温润，她的心似春风拂过的水面，漾了又漾。

第二天早课做完刚出大殿，便见那书生换了件青衫至她面前:“姑娘去做什么？”她本准备出去捡柴的，在山上水边可以或静或歌或思，因此捡柴是她很喜欢的事。

书生在她身后也出了观门，此时节树木青葱，溪水潺潺，真的是苔痕上阶绿，鸟鸣山更幽。“似姑娘这样出尘才情之人，怎么到了这道观？”她略略迟疑便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了他，沉默许久，书生在她身畔轻声说道:“如若此次高中，我定回来寻你。”

寻了又如何呢？她听到自己的心深深叹了一声。“自入此观，我便已不是红尘中人了，多谢公子美意。”“我定来帮你重返尘世”公子抿紧唇角重重的说。她摇头淡淡笑了笑。

第三天，第四天公子仍没有要走的行动，道长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眼让她不敢直视。她也曾催过，他只笑说还早不会误了考场。

既如此便随他吧，她也想这个特别的春日长一些。白天他们两人在山上，小溪边静静地坐着，听他讲外边的世情风俗，和着他悠扬的笛声她轻轻唱他的诗。一任他轻牵着手他们在山间小道，淙淙河畔漫步，他的笑让她心底百花开放，她的歌让他日日如沐春风。

十日后，他终是要走了，他留了那管笛子给她，别无所赠的她把一直伴着自己的一串珠子送了他。长亭短亭催人泪，她在身后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直到熟悉的身影转入山后，她仍呆呆伫立了许久。

那一刻，她感觉春尽了，花残了，这一年的春天在他们执手泪眼相望时匆匆结束了。

夏至秋来，秋尽冬来，一年年就这样匆匆更替，他可否及时赶到应试？可否如愿高中？可否还记得那个春日的黄昏，他无意投宿的道观和观中那个青春正好的女子？

她常常握了那管短笛坐在山上、溪边，就仿佛那个温暖的人在身旁相陪，陪她在短短的几天里乐、悲，他们吟诗赋词芬芳了那个春天。

有月的晚上，做完晚课她还是喜欢站在月下，任风静静地吹过身体，吹起她的衣袍，她感觉自己似要翩翩飞去，飞去哪里她也茫茫然。“姑娘可是思念亲人了吗？”每每此时她总似恍惚又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轻声问自己。

自入道观，便不是尘世中人了，哪怕春风沉醉也蹉跎了最好年华，纵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却无彩凤双飞翼，纵有此情可追忆，却在经年的沧桑中沦为无奈。

年复一年，日月在晨钟暮鼓中缓缓流逝，她的年华也在青灯经卷中无声逝去，也许经年以后，鬓染寒霜的她依然会忆起那个春天，在那个特别的春天里，遇到了一个人，如同一个梦美丽了她的一生。

《后记》相传宫内侍候公主的宫女宋华阳，因随公主入道做了女道士，与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邂逅，两人很快双双坠入情网。这段感情因不为礼教和清规容许而毫无结果，这一段短暂的欢娱，无望的永好，在李商隐的心中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在《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等诗中，李商隐均提到了“宋华阳”的名字。根据这段传说虚构了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