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飘雪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唐•王维



昨夜睡得不好，半梦半醒中听到隐隐的雷声，接着，是细雨轻轻敲打着窗户的声响。不知道几点，但我知道时间尚早，替身旁的小鱼儿拉了拉被角儿，小姑娘睡得正酣，梦里都撅着小嘴儿……忽然想起，春天来了，有细雨滑过窗棂，有野芳发而幽香，有乍暖还寒的风凉凉又润润地吹在脸上……我的女儿，她知道吗？

小时候，农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一过，村子里的小孩子们就开始期盼着春天了。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屋子里的墙上都挂着一本手撕的日历，巨大的黑体数字下是一行小字，标着当时的日期和时令。我不懂“立春”和“雨水”是什么意思，但我看得懂那上面写着的三九、四九、五九……的数字。听奶奶说，一个冬天要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才算过完，到了“七九”的时候，小河里的冰就开化了，到了“八九”小燕子就从南方飞来了……

暖和的午后，我喜欢和小伙伴们跑到小村西头的水塘边，踩一脚变得软软的泥土，或拿树枝或用小手拨拉起塘中一块块浮冰，叽叽喳喳地说着春天的水真绿啊！我还喜欢仰着脖子看天空里飞过的小燕子，看看有哪一对儿会落在我家的屋檐下，它们还认不认得自己的旧巢？它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依然梳着两条漆黑长辫子的小女孩……

后来上了初中，春天里我最难以忘怀的是每年的三月中旬，学校组织学生们去野外水渠边的长堤上植树。

自小生野里，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没有经历过春游、野营，但是每年的三月里跟着老师同学去植树的那一天，就是一个美丽的、让我们向往节日。那一天，或许春阳正暖，或许春阴垂野、细雨绵绵，但无论哪一种天气都不会影响我们离开教室去拥抱自然的好心情。那一天，我们带上各种各样的工具：铁锹，脸盆，塑料桶，有的男孩子甚至用扁担挑来了家里的水桶……

等老师们划分好各班的工作地段儿，再把班里的学生分成几个小组，规定好每个组挖多少多少树坑，栽几棵几棵树苗之后，同学们一拥而散，就像一群出穴的小兽，奔跑在属于自己的春天里。

如果碰巧正和自己心仪的小伙伴儿分到一块儿，那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快乐。至今仍记得初二那年春天，艳红、小安、常海、登柱我们分到一组，尘土飞扬的长坡上，我们笑着闹着，一起挥着铁锹，又摇摇晃晃地打来渠水，小安指着他挖的小坑儿让常海跳下去试试深浅，我提着塑料桶总是不堪重负，走两步就换一下手，水洒了一身一路……

后来偷懒，几个人一起坐在长堤上聊天，我和艳红开心地笑，登柱嚷着要去我家（植树地点离我家的小村子比较近），小安清澈而又安静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然而，汩汩流淌的水渠边，丛生的芦苇一年比一年繁密；高高的长堤上，当年亲手种下的小树也早已长成参天……

多少个春天过去了，现在的我们，曾经的那群少年，再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彼此，回不到从前。

少年的春天里，静静陪伴着我青葱岁月的还有我家门前的那片槐树林。那里生长着的三十六棵洋槐树是我童年的时候跟着父亲亲手种下的。每一棵树，我熟悉得甚至都能够叫上名字。

在每一个春天里，桃花落了以后，门前的槐树便抽出细小的圆叶，在风里摇摆。一场一场的细雨过去，嫩绿的圆叶间垂下一串串乳白色的花蕾，一棵树又一树，绽开了满目莹白芬芳的繁花。晚学归来，我要先帮着母亲煮饭或去给牛羊割草，忙完这一切才可以写作业，温书，等再闲下来的时候，月亮早已爬上槐树的梢头，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已经睡去。我喜欢悄悄地在槐树林里走一走，看一串串槐花映着月色，让温凉的晚风吹过脸庞……很多时候，我忘记了曾经贫瘠的生活里，所有的艰辛与烦恼。

现在，又逢春天。不再年少的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从前。

（文字写于2014年春天，图片来自丰子恺先生漫画，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