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海军编队首次出访

李博生

            回忆人民海军舰艇编队首次出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中国海军的舰艇从来没有出访过任何国家，可是其他国家的军舰却时常来访。海军舰艇的出访是国际交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一个强国的标志。1984年中央军委决定，海军军舰将首次远航出国访问，时间定在1985年11月到1986年2月间。出访国家为巴基斯坦、孟加拉、斯里兰卡三个南亚国家。

海军在上海组建了出访编队指挥部，海军司令部派出了四人参加这次出访，当时我在海司通信部任技术处副处长，我受命参加出访工作，另三名是海司办公室处长陈永年、海司军务部处长张铁权，作战部姜信军参谋。

1984年8月，我乘飞机到上海，来到吴淞码头，与东海舰队通信科周祥云科长会合。还有一个谢技师负责航行中技术保障，我们共同负责这次远航的海上通信。

海军很重视这次出访，三艘军舰进厂进行了大修和改装，改善了舰员的居住条件，军舰装修一新。大修后的军舰停在上海吴淞码头，进行改装、加装设备。

这次远航要去太平洋、印度洋，航行一万多海里，机会难得，各部门都想多做些工作。海司通信部王东山部长指示我们，把我国研制的各项通信新装备都装上军舰，利用这次远航，实际检验一下。

我们技术处通知各工厂、研究所，新装备能上的都要上舰试用。还引进了英国马克尼公司的甚高频无线电话和救生组合电台。这次改、换装任务十分繁重。

出访编队指挥部就设在吴淞港，负责设备改装和出访部队训练。我和周科长都是指挥部成员。周科长是一名从舰上通信兵成长起来的通信干部，有丰富的海上通信经验。周科长对我帮助不小，大部分装备改装是他在组织，我向他学了不少海上通信知识。

“文革”结束不到十年，思想还受到很多左的影响。例如对国际事物的看法，当时的苏联、印度等国都被看作是敌对国。出访教育更多的是如何应对这些“帝、修、反”国家，对可能出现的海上挑衅进行斗争。出访人员对敌斗争的弦绷得很紧，出访就好像是一次战斗历程。

编队还对所有人员进行简单外语培训，订制了一些有中国特色的纪念品，还成立了一个战士乐队。后勤部门准备了500官兵半年的食品和饮水，那时一切靠自力更生，必须做好最大困境的准备。

为了检验准备工作，编队的三艘舰艇进行了为时一周的短途适应性航行。非常有意思的是，在适应性航行中，舰上军医在餐厅的桌子上，为一名患急性阑尾炎的战士成功做了切除手术。看来真是万事具备了。

出访舰之一

出访舰之二

欢送大会

一、起航

1985年11月16日是中国人民海军舰艇编队首次出访启航的日子。

原定出访编队由驱逐舰、护卫舰、补给舰三艘军舰组成，这是国际标配编队。当时总参外事部门感觉三艘舰人数太多，砍掉了护卫舰，决定只去两艘军舰，由导弹驱逐舰132号（东海舰队的旗舰）和油水补给舰615号组成出访编队。

东海舰队聂奎聚司令员担任编队司令，李俊才担任编队参谋长。指挥部设在615舰。本来海司通信部王东山部长要求我乘132舰，因为它是战斗旗舰，但周科长一定要我在615舰上，因为指挥部成员都在615舰上。我想周科长是怕我第一次参加远航会晕船，615舰船体大，遇到风浪会好一些，指挥部也是这样安排的，我只好服从。

中国军舰首次出访，在国内是新鲜事，在国际上更是大新闻。东海舰队和中国邮政总局联合制作了首日封，约好上海邮局在出访日当天出售5000份，出访编队内部出售5000份。来为远航送行的总参外事领导发现了，认为此事没有请示，制止了编队内部发售，封存了余下的首日封，但对我们指挥部人员提前拿到手的首日封，没有要求交出来。

在国际上，中国军舰首次出访是件大事，这说明又多了一个海上大国，有人欢喜，有人愁，总参要求低调处理中国海军编队的出访。

16日早上六点，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下舰跑到对面码头邮局，给爱好集邮的同志们，还有我的爱人张小金寄出了这珍贵的，纪念海军舰艇编队首次出访的首日封。

海军张序三副司令、三总部的有关领导、上海市一位副市长，还有南亚三国的海军武官，及一些少年儿童到码头为出访三国的海军官兵送行。上海市副市长讲了话，张序三副司令宣布启航，编队司令聂奎聚向他敬了军礼，登上军舰。两舰挂满旗，舰上全体人员站坡（军舰的最高礼节）。送行的人员起立向离港的军舰敬礼，东海舰队乐队奏响了国歌，送行的孩子们放了和平鸽（原定放鞭炮也被总参外事领导临时取消，），两艘军舰缓缓离开码头，编队启航了。

我当海军十五年了，还是第一次乘军舰远航，心里很兴奋，这才是真正的海军啊！由于潮水的原因，军舰开到吴淞港口，又停了两天，编队才驶出了吴淞口，冲向大海。

起初一切都像诗一样的美。我每天早起，在舰上停机坪做操晨练，练习英语，呼吸着海上潮湿的空气，就像一名刚入学的大学生。战友们每天一起观看晨曦的日出和落日的晚霞，谈论着即将到访的南亚三国。

大洋是那么辽阔，海水深不可测，有时是湛蓝的，有时又是碧绿的。海鸥飞翔，不时有飞鱼跃出海面，海上的日出和晚霞是那样美丽，就像是永恒的画面。没有多久，人们的情绪开始变化，眼前除了茫茫无际的大洋还是大洋，很长时间见不到一艘航船，只有我们两艘军舰相伴而行，画面的重复使人感到非常枯燥。特别是夜间，军舰夜航要关闭门窗，不露光亮，这时除了天上的星星，海上什么亮光都没有，眼前是一片漆黑，就像到了没有人烟的沙漠里，也像被关在了一个大大的黑匣子里。

舰船在大海中颠簸，就像一片树叶，舰员开始晕船，很多人吃不下饭。我也晕船了，可是我还坚持到饭厅去吃饭，回来就在床上躺着，这样感觉还好点。同志们先是互相说点故事，后来搜肠刮肚找家里的事来说说，以排解心中的枯燥。在报房里周科长对我说，他们乘小艇出海时，遇上风浪，晕船的人把黄黄的胆汁都吐出来了，水兵难受的真想跳海解脱，可见水兵出海是多么辛苦。

　　一天早起，我们在甲板上做操，忽然看到远处有一艘轮船在航行。大家很兴奋，欢呼，挥手，跳跃。对方也在招手，看来他们也很高兴，很快他们船尾旗杆上升起国旗，表示致敬。信号兵看到旗子，突然说：“那是苏修。”大家一看是苏联国旗，心一下就凉了，不再招手，心里还有一点紧张，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没有升旗回礼，可对方还是那样高兴，不断地挥手。

一些干部对我们自己的做法开始怀疑，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舰船相遇，人见到了人，不就是见了老乡吗？可是遇见的是“帝、修、反”怎么办呢？出访时上级曾有规定，在海上与“帝、修、反”相遇，上级要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没有说“人若敬礼”，我怎么办？

又过了几天，到了著名的马六甲海峡。这个海峡是我上中学时，在地理课上就知道了。它是连接太平洋与印度洋的通道，通过海峡最狭窄的地方时，可以看到两岸的建筑。我们很快看到了新加坡沿岸的高楼大厦，远远看去就像海市蜃楼，十分好看。

舰船靠近新加坡海岸航行，有记者乘快艇冲过来给军舰照相。看来中国舰艇出访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了，是来目睹中国海军的风采，抢新闻的。海峡过往船只很多，他们船员都友好地向我们招手，还有过往军舰升旗敬礼，舰上官兵向我们行军礼。

我们没有思想准备，出访教育没有讲过在航行中的礼节。我们舰上的人，不是光着膀子，就是穿汗衫，没有人穿军衣，乱哄哄地挤在舰桥上看热闹，从不对任何人还礼、打招呼。

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就进入印度洋了。这是我国人民海军舰艇第一次进入印度洋，我们在舰上列队，举行了首航印度洋仪式，还由聂奎聚司令检阅了编队，当然受阅的只有132号一艘军舰。

第二天，我编队驶过印度领海外沿。天一亮，一架印度军用飞机飞到我编队上空侦查，转了几圈飞走了。一会儿，印度两艘军舰冲我编队驶来。印度当时被列入国际上的“反动派”，我们有些紧张。对方旗舰向我发出灯光信号，问：“你们是哪国军舰？为何到这里来？”观通长马上报告了编队李参谋长，他来到通信机房，命令回答：“告诉他，我们是中国海军，出访巴基斯坦路过此地。”我们的信号发出去了，没想到他们发出信号：“向聂司令致敬！向中国海军致敬！”我们马上跑到舰桥上观看，他们主桅杆上升起了印度国旗，全体舰员在舰上列队站坡。我们舰上人员毫无准备，列队站坡是来不及了，还是舰长来得快，他命令吹哨还礼（这也是舰上一种礼节），观通长立刻吹响了尖厉的军哨。他们的飞机又飞过来了，主动喊话聊天，这时大家都放松了。编队李参谋长同意我们在无线电话上与他们聊一聊。电话兵这可来劲了，互相问好后，他们问：“你们的停机坪很大，为什么没看到你们的飞机？”我们615舰上有个直升机停机坪，可是我们那时没有舰载飞机，我们骗他们说：“我们的飞机在机库里。”他们说：“没看到你们的机库？”两个敌国军人就像朋友一样聊开了，我们挤在一旁听得直乐。印度军舰一路护送我们编队，我们离开印度领海时，他们发出信号表示欢送，我们回信号表示感谢。

这一次把两艘军舰上500官兵深深震动了。舰上到处都在讨论，为什么别人都能先敬礼，我们一定要摆架子，怎样才是不失国体？我们军舰是第一次出访，大多数人不了解海上人人互敬，船船相救的道理，对国际海洋公约也了解不多。编队指挥部开了会，把讨论意见报告国内。从此我们要改变形象，表现出中国是礼仪之邦。指挥部规定与其他船只相遇时，到舱外去的人应着军衣，要主动挥手打招呼，信号兵要升旗致敬。

二、访问

又航行了几天，编队到了第一个到访国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国是我国友好邻邦，巴基斯坦人民对中国的敬仰程度是我们没想到的。我们军舰进入卡拉奇港，港口炮台鸣礼炮欢迎，我132舰鸣炮还礼。引水员登舰，引导军舰缓缓驶进港口。巴海军司令、中国大使馆人员都在码头迎接，巴海军乐队奏响迎宾曲，聂奎聚司令和两个舰长登上码头接受欢迎。

编队到港后，我们仍住在舰上，只是参加活动时上岸。巴国垃圾船开过来收受船上垃圾，因为船上的垃圾是禁止倾倒在港内的，这事我们还是头回听说。后勤官问了一下，卸垃圾要交几千美元，为了节约外汇，我们决定返回海上时，把垃圾倒入大海，因此谢绝了他们。

访问开始了，两军、政府之间活动频繁，每天都有十几项活动要分别派人前往，大到政府级的活动，聂司令亲往，小到两军士兵之间的足球赛、沙滩游戏。中型活动比较多，主要是参观访问，我们指挥部人员要分别带队前往。

按指挥部安排，我以中校军官身份（当时我军还没有军衔，但巴方一定要报军衔，我们参照接待方军衔报的）带队到一所军校访问。我们的大巴车到了后，看到很多用中文写的欢迎标语。我带队在军乐队乐曲声中进入礼堂。巴军中校校长致词后，请中国海军中校讲话。我还坐在下面鼓掌，翻译说该你讲话了，我没有准备，吓了一跳，也怕讲错（因程序里没有，也无法请示），这是国际场合嘛，所以推辞着。但不行，鼓掌声一阵高于一阵，欢呼声非把我请上讲台不可。我不得已只好走上讲台。台下全乱了，礼堂外面的士兵，包括宪兵和乐队，全涌进来了，连窗台上都爬满了士兵，都要一睹中国军官风采，其热情程度是无法形容。我脑子也乱了，说了一些友好的话，好在有翻译可以帮我顺一顺，每说一句，就掌声雷动，我看着这场面也感动起来，最后我说，欢迎你们到中国去访问，特别是你们（我指着爬在窗上的士兵）！掌声经久不息。讲完话，我擦着汗，问翻译，我讲得怎么样？他说你讲的很好。校长上台送我一个金属挂盘，上面是他们的军徽和军校名称，我把它带回来，交给了编队指挥部

每天没有安排互访活动的士兵，就组织上街参观市容。差不多每天上午、下午都有几车士兵前往。还组织游览风景区。

　　第二站是斯里兰卡，他的首都科伦坡就是一个海港城市，我们停在了科伦坡港。这是一个美丽的岛国，盛产宝石，街道也很漂亮，风景也好。但好像治安有点问题，我们去游玩时，每辆大客车上都安排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里人们比较开放，走在街上行人都向我们打招呼，姑娘也很大方，可以一起照相，她们很喜欢我们送的小礼品，糖果、饼干什么的。街上有吹笛子表演眼睛蛇的杂耍，就像电影上看到的南亚风情。

到了孟加拉国吉大港，也受到热烈欢迎。孟加拉与巴基斯坦历史上是一个国家，后分出来了。孟加拉与我国关系也非常好，但非常穷。我们走在街上，一群穷孩子跟在后面要东西吃，我们给他们一些糖果、饼干。

我们国家当时也不富裕，每到一处，每个军人发给三美元零花钱。大多数人只用中国硬币、邮票、清凉油当个人礼品。个别人自己带了点美元，也不多。不到两天，当地商人都知道我们能买多少东西了，只拿我们买得起的商品给我们看，买不起的，就告诉我们，这很贵！据说美国小鹰号航母到访，每个水兵能买几百美元东西，中国军人叫商家大失所望。我在每一个国家都买了一件小东西作纪念，我们买东西是挑了又挑，价钱是压了又压，看出来有些商家不太满意。

有一件事，我久久不得其解。我们每到一地，除了互访活动，每天都有几百官兵上街游览。可当时翻译很少，主要保证互访活动，上街时只有一两个翻译跟着。我第一次带队上街，派了一名翻译跟着我。几十名士兵跟在我后面，听翻译与店主对话。再上街跟在后面的士兵渐渐少了。再后来，士兵都三三两两自己上街买东西，他们自己会侃价，而且侃得挺好。

在孟加拉吉大港，港内水浅，我们军舰不能靠岸，只能停在港中间，登岸人员每天乘孟加拉海军的渡船上岸。有一次乘渡船时，我见中国士兵与孟加拉水兵坐在一起，侃起大山，虽然磕磕巴巴，比比划划，但侃的热火朝天。倒是我们这些干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我问我们的士兵，你们侃什么？他告诉我，那个水兵对他说，港口那个巷子里有没开包的小鸡（就是妓女），很便宜，美国水兵来了常去，你们为什么不去？我听了哭笑不得。

每到一个港口，受访国要举办各种联欢会招待我们，可是因口味不合适，我们不敢多吃，记得孟加拉的招待会，每人只有一瓶汽水，一块三明治和一个橘子。

编队每到一地也要在舰上宴请三次。一次是当地政要，一次是海军军官，最后是海军士兵（他们的官兵不能一起吃饭的）。我们的宴会饭菜品种多、味道好，很出名。接到请帖有事来不了的官员，第二天一定要问吃过的人，那天吃了什么菜。官员、军官是一定会带夫人来吃，吃完还把刀、叉带走。有一个将军那天他的夫人没来，后来听说饭菜丰盛，他的夫人后悔了好几天。他们的士兵，平常伙食是很简单的。在巴国我们请士兵吃饭也是八个凉菜、八个热菜，他们不了解。才上四个凉菜，就以为菜上完了，因为四个菜是他们待客的最高礼遇。我们的人员一再说，后面还有菜，他们就是不信。菜上来了就赶快吃，吃完凉菜就都吃饱了。后面的热菜上来，他们一个个后悔的不得了。

到了斯里兰卡，我们就改为自助式，几十种饭菜摆在条桌上，客人们看花了眼。说一生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班达那奈克夫人也登上我们的军舰，参加了宴会，当时她的处境很不好，她很感动，中国人民没有忘记老朋友。

按国际惯例，军舰到港，市民可以登舰参观。编队到港第二天，港口就排起队，开始我们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后来政府官员来了，说市民要参观军舰，我们只好同意。每天上万人来参观中国军舰，特别是华侨来的很多。一个老华侨一边流泪，一边参观，他说：“我来这里定居五十年了，各国军舰都看过，今天我才看到祖国的军舰。”

有一天我值班，我带了袖章站在舰上，指导过往参观的人。我的身材高大，很多参观过的人都来和我合影，后来排上队了，我成了一个“景点”。

三个国家海军都为我们组织了国家艺术团演出，南亚情调很有味道，演员也都很漂亮。聂司令邀请演出团到舰上参观，我们打破当地风俗，也邀请演出团的女演员到舰上参观，她们很高兴，都来参观了。

中国海军舰艇编队要离开吉大港了，孟加拉海军司令和中国大使馆人员来送行。在军乐声中，中国军舰缓缓离港，孟加拉海军士兵在岸上站坡欢送，我们也在舰上站坡回礼。我们走很远了，孟加拉海军士兵突然摘下水兵帽，整齐地在空中划圈，这是南亚国家海军的一种礼节。我们也拿着军帽，用力在空中划着，表示回礼。

友好的市民

舰上歺会

看演出

聂司令向巴海军司令赠送纪念品

李参谋长参观外军装备

三、回程

离开了吉大港，舰艇编队走上回国的路程。

这时正赶上1986年元旦，舰上举行会餐，餐后是联欢，聂司令员和大家一起欢度节日。聂司令员是个和蔼的人，特别是对士兵和基层干部。他常到通信机房来坐坐，和我们聊天。当时我们没有军衔，国际惯例要报军衔，我国通报聂司令是中将，巴基斯坦嫌太低，报纸上说他是海军上将。联欢会上，聂司令还即兴唱了小曲。到了高潮，几个士兵跳起了的士科，在当年这可是黄色舞蹈，但聂司令看得挺高兴，还用手给士兵们打拍子。

过了马六甲海峡，南中国海风浪越来越大，狂风达到十一级，阵风超过十二级，近十米高，几千米长的涌浪，像黑黑的大山一样一个接一个迎面压过来，冲击着高高的桅杆，舰船甲板一会儿沉在水里，一会儿又露出水面，舰船就像一片树叶在海水中飘荡。

本来大多数人都适应了海上生活，这时又晕船了，到饭厅去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几乎没人去吃饭。呕吐是家常便饭，有的人肚子吐得空空的，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炊事员想给晕船的人，做点稀饭喝，可烧了几次，都翻了锅，可他们一遍遍重新做。没事的人尽量睡在床上抵抗晕船。可人躺在床上，随着舰船的摇摆，滚过来，滚过去，还得用手把着床沿，以免滚到床下。

132舰吨位较小，几天的航行，油、水消耗很大，舰体重量剧减，在风浪中很难保持平衡。指挥部研究后，决定给它补充油、水，用以压重。

海上油水补给是我海军的新课题，这次远航是第一次实现海上油水补给。虽然出访航行中，已多次进行过补给，可是在十一、二级大风浪中进行还是很危险的，可是不给132舰补充油、水，它就更危险。

615舰上指挥部的人员冒着巨浪的拍打，站在舰桥上指挥着。132舰是一艘几千吨级的导弹驱逐舰，这时它大幅摇摆着，一会儿沉进水里，一会又抛出来，就像潜水艇一样只露出舰桥。

一声令下，615舰标枪炮把缆绳打过去，132舰上水兵把缆绳接住了。他们要把缆绳固定好，沿着缆绳把水管、油管拉过去，连接好输入口，才能注入。舰上的战士们几乎是半身在水中工作着，他们在舰面上很难站住，每人都用绳子把自己捆在栏杆上，一面与风浪搏斗，一面拉缆绳，被浪打到了，又爬起来接着干。有一个战士被浪掀翻在半空，掉下了船舷，幸亏腰上系着绳子，战友们奋力把他拉回了船上，捡回来一条命，接着又投入了顽强地与风浪搏斗中，极其艰难地完成补给工作。

从无线电通讯中，我们听到其他船只求救通话，那几天，南海不知吞没了多少船只。一艘台湾渔业学校的船在呼救，另一艘轮船指导它尽量靠近菲律宾海岸航行，别的船都救不了它，不久就没有声音了。还有一条大货船在风浪中摇摆，集装箱都翻到海里了。

整整五个昼夜了，风浪还没有停的意思。舰船甲板上有几处裂缝了，132舰后仓进水，险情十分危急，水兵冒险救护。聂司令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总师提出改变航向，在那么大的海情下，舰船只能压着涌浪走，否则就会被浪掀翻，可是要改变航向，就有个角度问题，稍微一偏就可能翻船！在聂司令指挥下，132舰第一次转向，没有成功，聂司令问：为什么没有转过来，舰长回答：舰身偏角太大，怕舰体翻了！又转了一次才转过点航向，可是这样就要进入越南领海，会发生外事问题，海军报告了军委，请外交部做好了通报准备。两舰沿着越南领海外沿，转向驶向海南岛方向，第二天两舰脱险了！聂司令用广播向全舰官兵发表演说，并到轮机舱去慰问，鼓励大家战胜风浪。这次虽然危险过关，可我们国家自己制造的两艘军舰抗住了十一、二级风浪，没有船毁人亡，也是伟大胜利。

编队开进了海南岛榆林港，舰上的官兵才松了一口气，停泊后，我们可以下舰活动了。在舰上生活了两个月，又是刚从风浪中过来的人，上了岸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竟然不适应了！几天后才适应过来。八一制片厂的一个摄影师对我说，他都已经忘了“在岸上是什么滋味了！”

两艘舰船进港后，马上进行检查。132舰甲板、烟筒有九处裂缝，最长的有3米长，下后舱进水，桅杆上的雷达天线打掉了，船体已有很大险情。615舰头的观望亭被风浪打得一点也没剩下，风把一把粗的旗杆都吹弯了，自然的力量太大了！编队在榆林休整了几天，把舰船损坏部分修好，又全部刷了一遍漆，才起程回上海。

中国舰队首次出访，虽然低调，但超级大国还是很敏感的。编队起程时，正好我国海军司令刘华清在美国访问。美国海军部长请求在海上与我编队会合、进而提出联合演习，后又提出登舰互访。刘华清司令员报告了中央，中央研究后同意了。美国太平洋舰队派出对等的三艘军舰，在南中国海等候中国出访编队归来。

编队在经受风浪后转道海南岛，修整了两天，再出发回上海途中，中美舰队在南海会合了。

前来会合的三艘美军舰艇

　　天刚亮，我们就看到三艘美国军舰从海平线驶来。两边挂旗联系后，会合一起。美舰扩音器响起标准的华语，说他是美国驻华使馆一等秘书，专程赶到舰上，祝中美海军联合演习成功。

美方编队指挥官，太平洋舰队两栖舰艇编队司令韦伯斯特海军少将也讲了话，他说向中国出访编队聂司令致敬，并按军衔高低，提出请聂奎聚中将检阅美军舰艇。

双方全体人员在自己的舰上站坡互致敬礼，美舰三艘军舰列队驶过中国军舰，聂司令检阅了美国三艘军舰的官兵。对抗40年了，现在两国军舰距离那么近，又都在向对方致敬。双方都想站出国威。美舰各层都站满了穿着雪白的军装的水兵，中国则是上白下兰的军装，人员站得笔直，背着双手，叉开两腿，迎着大风，水兵帽的飘带被风刮得哗哗直响，非常雄壮。可注意一看，各舰上窗后都是摄像机和照相机对着对方拍摄，谁也不会放弃这个侦察的好机会。

美国韦伯斯特将军又请聂司令指挥编队航行。两国舰队进行了并行、直行变换队形航行。接着，双方进行通信演习，旗语通信、莫尔斯电码联络、甚高频语音通话等。

到了下午，按约定，双方还要派出人员登上对方舰艇访问。我作为海司通信军官，也列入登舰名单上，我很兴奋地期待着。但风浪越来越大，我方用广播建议取消登舰。听到取消登舰的命令，我遗憾极了。美方韦伯司特将军不甘心，他说要单独登上中国军舰拜访，美舰冒着风浪放了一个多小时小艇，风浪太大了，小艇很难安全放下来，天也快黑了，他才回话告别了。但我对美国海军指挥官的这种精神很是佩服。

这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次实现了中美舰队联合军事演习。

告别了美国海军编队，我们直达上海。

1986年1月19日，出访编队回到了上海吴松港，受到热烈欢迎。

这次远航对我国30多年来，自力更生建造的军舰进行了考验，对我国研制的通信成果进行了检验，证明了中国的能力。

我们通信部门保证了全程不间断的与国内总部的联系，电话、电报、保密都很出色，我们的各项通信手段都进行了通信实验，证明我们通信部能保障海军舰艇远洋航行。

海军张序三副司令登舰慰问时，走过通信机房握着我的手说：这次出访通信很出色。当然我心里知道，我们的装备还很落后，有的还缺少手段。

这段往事过去几十年了，我早已退休，中国海军舰艇出访已是平常事，可是共和国海军的第一次舰艇出访我有幸亲历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次难忘的航行。

                           

李博生                 

                                    2006年8月修改于北京

                                      发表于《山东名家》

     2018年12月参加纪念出访活动后再次修改

中国舰队首航印度洋

通信报房紧张工作

通信干部合影

李博生与舰队作战处长沈伟和外军军官合影

2018年11月16日部分原出访人员会聚宁波座谈纪念首次出访三十三周年。座谈会参会人员合影

李司令在主席台上

张铁权将军发言

参加座谈

总政副主任童世平上将当年参加了出访，大家见面分外高兴。

同志们欢聚一堂

破阵子

----纪念编队出访33周年

笑语欢声拥抱，鱼纹额角霜白。

三十三年弹指去，相聚一堂泪襟怀。

老兵卸甲来。

 

首次编队出访，五百壮士接牌。

何惧狂风穿巨浪，蓝色汪洋立军威。

不辱使命归。

 

1985年11月16日是海军首次出访编队起航的日子，如今三十三年了。在宁波举行座谈会及文集颁发，参加后回来有感而发。

注：接牌，古代出征将士要接令牌。当年两舰五百多官兵，接到命令军舰出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