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印楼,我的化学实验室

西天取经人

<h3>潍坊的陈介祺是清末的大收藏家,金石学家。他收藏的毛公鼎早已斐声中外。我虽长于潍坊,但知道陈氏其人,还是上大学后从鲁迅杂文中了解到的。鲁迅在《华盖集 -忽然想到》中写道:“归安陆氏的皕宋,潍县陈氏的十钟,其子孙尚能世守否?”虽然意在讥讽,但使我知道了自已家乡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更为可悲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读了三年高中的潍坊三中,就座落在陈介祺的故宅里。我真的后悔,当年没有仔仔细细地去观赏和触摸这座古宅。现在一切都晚了,整片建筑都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拆除了,唯一的遗存,是一座被称为“万印楼”的二层小楼,我当年上学的时候,这里是化学实验室。</h3> <h3>“万印楼”是陈介祺收臧古物的二层小楼,因收藏三代至秦汉古印7000余方而得名。又因收藏商周古钟十一件,所以又名曰“十钟山房”。鲁迅杂文中所说“潍县陈氏的十钟”,即指此。又名“二百镜斋”,收藏古铜镜一百八十余件。陈氏收藏之宏富,海内一人而已。《清史稿》说:“介祺绩学好古,所藏钟鼎、彜器、金石为近代之冠”。我上高中是一九七三年,那时候陈宅座落的这条东西向的街叫布政司街,与它相对的一条街叫郭宅街,都完好地保存着明清时代豪门大户的模样。我的许多同学住在这些大宅门里,雕梁画栋依旧,只是换了主人。三国里说袁绍是四世三公,但比起我潍陈家等豪门,算不得什么。陈氏做为官宦人家,可以上溯到明朝初年,五百年人才辈出。陈介祺是道光二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其父陈官俊曾做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陈介祺的堂弟陈介猷于咸丰年间中进士,亦曾授翰林院编修,所以潍县的百姓称陈家为“翰林院”。这陈介祺看透官场腐败,42岁丁忧离京,从此在故乡一心访古,到72岁去世已经卓然成家。</h3> <h3>有人说陈家的式微是因为共产革命,这只说对一半。诗书人家之衰源自科举之废。辛亥之后,陈家子孙已将祖传文物典卖殆尽:毛公鼎卖与端方;数千方印一次卖给了日本人……大树枝叶已死,但根须尚存,只待那从俄国引来的一把大火,把它烧得干干净净。到我上中学的时候,这样一个辉煌的家族完全被遗忘了——即便是陈家的子孙,也耻于提及祖先的。</h3> <h3>对于陈宅,我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这不仅是因为年代久远,而且因为我的小学和初中也是在豪门大宅里,无非是庭院深深,迴廊曲折,这些画面都混到了一起。而对于万印楼,我却是记忆清晰的。它座落于陈府的东北角,向西朝向。楼上是木地板,走上去咚咚作响。因为墙体很厚,厦天也有凉森森的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古木的味道。上化学课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做实验。那时候课堂纪律一踏糊涂,而我们的化学老师却有本事驯服这帮顽劣的孩子。她也姓陈,端庄秀丽,风趣幽默,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一次做硫化氢的生成实验,当硫化氢气体燃烧时,一股臭鸡蛋味弥漫开来。她问大家,“这是什么味道?”没等别人回答她接着说:“这是屁的味道。”引起一片哄堂大笑。她板着脸说:“看你们这些人,真是幼稚,十六、七岁了,一听见屁呀屎呀就笑。”结果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她进一步解释说:“屁的主要成分就是硫化氢。”这时有个调皮的男生说:“如此说来,屁可以用来燃烧发电了。”陈老师说:“这个想法很好,你只要有办法搜集足够的屁。”又是一阵大笑。她又说:“潍坊有句彦语,叫屁能吹着火,还要硫磺干什么。可见常识经常是错的,科学就是不断突破成见。”她的风趣大抵如此。终于有一天,我们班一个男生,真的把屁给点着了,而这个实验迅速传遍了全校。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不免幼稚地笑出声来。古老的万印楼,可曾想到这一幕?时事变迁,令人唏嘘。</h3> <h3>在我的三中老师中,确有一位陈家的后裔,他就是华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的著名作家、书法家陈炳熙先生。遗憾的是,我与陈先生虽然经常碰面,却无缘聆听他的教诲,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最大憾事——他因出身问题,被剥夺了上讲台的资格,弄到锅炉房下苦力。文革后他在艺术理论、小说散文创作、绘画、书法等方面,成绩卓著。虽历经挫折,贵族的骄傲在先生身上还依稀可见。他从不卖字画,学生、友人相求常慷慨赠送。这里贴出的是先生送我的一幅字,我挂在客厅里时时观摩,仿佛六百年的流风余韵从耳边流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