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落过来数落过去

天高云淡

　　我总以为，父亲和母亲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父亲高高瘦瘦，文质彬彬，性格温和，办事慢条斯理；而母亲则身高体胖，性格火爆，办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干净利落。这样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快半个世纪了，真是奇迹。

逢家里来个什么亲朋戚友，母亲总会向来人数落父亲的种种不是：出门磨蹭半天，擦鞋、照镜子都要半个小时；心胸不开阔，不能包容，什么事情都喜欢斤斤计较……而父亲也像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回击说：你做事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喜欢到外面四处逛，在家呆不住；说话夸大其词……

他们互相埋怨，一个数落过来，一个数落过去，几乎从来不曾停止过。父亲一直有很严重的骨质增生，痛得厉害的时候甚至夜不能寐，而母亲也有腰椎盘突出，走路都伸不直腰了。但是家里一些种菜锄地、挑水浇菜的活，母亲好多年前就不要父亲做了。每每父亲要帮忙的时候，母亲总是责怪他慢慢腾腾，她情愿父亲在一旁看着，也不要他去做那些。

　　那年年初，母亲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医院的半个多月里，离家不远的两个姐姐轮流照顾母亲。可隔两天父亲就要骑着电动车跑几十里路去看母亲，说是一个人在家不习惯。锥心刺骨的疼痛让本就急躁的母亲不堪忍受，几次欲拔掉身上的输氧气管，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父亲见状，赶紧握住母亲的手，俯下身子轻言细语地在母亲耳边说着话。父亲平时并不善言辞，这个时候一下子话就多起来了，巧的是，母亲的情绪竟渐渐平静稳定下来，像一个孩子般安然睡去。

母亲出院后，父亲将照顾母亲的重担全都要揽到了自己身上。自然，父亲以前那种清闲自在的日子消失了，父亲又要做饭又要为母亲熬药、喂药、翻身、端屎端尿，擦洗身体，整天像一个陀螺忙得团团转……为了让母亲多增加一点营养，父亲每天早上趁母亲还在熟睡的时候，骑着电动车跑到20多里外的镇上买最新鲜的猪骨头和鱼，花心思准备每一餐的饭菜，专挑母亲喜欢吃的做。

　　担心中药熬干了水，父亲就蹲守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盯着药罐。母亲有时候嫌药太苦，实在难以下咽，父亲会剥好糖块、吹着汤药一口一口哄母亲喝下去；天气热起来了，母亲容易出汗，父亲一天要用温水为母亲擦洗多次，换洗衣服；父亲担心母亲长期一个姿势躺着不舒服，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母亲翻身。为了加强母亲腿部的血液循环，每天晚上，父亲都要提一大桶热水，为母亲泡脚按摩。经常是按着按着，父亲竟然睡着了，可手还在动着。母亲终日躺在床上，心情自然抑郁烦闷，本不善言辞的父亲千方百计地给母亲讲笑话逗乐。阳光灿烂的时候，步履蹒跚的父亲用轮椅推着母亲去院子里散步。

　　在父亲的精心照顾下，母亲康复得很快，竟然能拄着双拐走路了。母亲恢复了以往的神气，脸上红润起来，她那爽朗的笑声和对父亲的埋怨声却又来了：“你就是喜欢啰嗦，一晚上一下问要喝水啵一下问要上厕所啵，真是不歇气。”“你看看，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雷急火急的！”父亲没好气地回击母亲，而这时，我发现父亲已经瘦了一大圈，满头白发，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