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团 费 穷 游 越 南

张春霖

　　初春。

海南。
报名，零团费游越南。

海南五指山，每天傍晚，马路边、椰树下，大喇叭、小广播、撒传单、递路线，一个劲儿叮屁股推销，“零团费游越南”。

正好百无聊赖、闲饥难忍，成全人家得了吧，天天推销旅游也不易。溜达一圈，一个是领略异域风光，二是锻炼体力，三是体察风土人情。行啦、行啦，别一二三归纳总结了，装啥呀，就承认得了，兜儿比脸干净，想占便宜，刚才吹牛逼了，没钱、穷游，这么唠磕显得多实在呀。

一分钱不花，七个白天六个晚 上，车费、船票、吃饭、住宿，全部不要钱，还没有强制购物，不是馅饼是陷阱吧？周围一打听，说还可以，就是吗？不可以咋的，还能满地竹签陷阱，逮谁往里扔啊？等啥呀，身份证护照复印、翻出拉杆箱，走呗！管他惊艳豪华旅行，还是活体解剖试验，出去！走两步，没毛病走两步！

　　（温馨提示，此文整长了，浏览一遍，十分钟以上，您要正煮粥呢，看着点 锅，别噗了。手机拍照片30幅。配乐是陈年老曲，本人演唱，嫌闹腾关闭，点击页面右上角转动的音乐符号。）

穷游越南，七天六晚，晓行夜宿，筚路蓝缕。没有更多人文地理、山光水色、风土人情分享，只有一点购物体会交流。体会最深的是各路推销部队；有越南境内的正规军、有广西北海的地方武装、还有导游游击队袭扰、以及马路边树丛中散兵游勇围追堵截。

整个推销活动，像大型交响组曲，波澜壮阔，气势磅礴。各个乐章风格迥异、节奏紧凑，时而悠扬、时而激越、时而悲怆，更多的是火爆热烈快板风。乐曲结尾，高潮迭起，精彩纷呈，导游游客简直水乳交融、皆大欢喜，仿佛维也纳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游客击掌合拍弹冠相庆，伴随着拉德斯基进行曲，恋恋不舍含情脉脉，一步三回头范伟似的，“谢谢了啊！”

咋地啦？忽悠瘸了还是忽悠傻了？倒是没有，就是本来零团费、免费旅游，可最后，狗爬兔子喘累够呛，没看着什么风景不说，花了一大把冤枉钱，买些个有用没用的东西，不但没意见，还挺高兴，厉害吧？

敲黑板老丝儿告哄你吧，“顶层设计”！活动圆满成功，得益于大内高手的顶层设计；旅游主体风格老辣、高屋建瓴，剧本编排一波三折、具有莎士比亚悲情色彩的戏剧架构，洗脑方略层层递进、堪称完美教科书式的经典范本。

推销人员嫁接拉美作家马尔科斯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犹如戏精附体，表演起来出神入化人戏不分，中央戏剧学院翟天临博士要是拜在脚下，肯定不会东窗事发。

更可闹的是观众，啊呵、不对！游客、游客简直了，就是倾情配合，无论富丽堂皇、高门大户，断壁残垣，老街旧垒，小桥流水，枯树昏鸦，任何场景都进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程序，特殊环境、规定场景，瞬间进入角色，物我两忘、无我之境，如醉如痴。

有句话一点儿也不假；编剧是骗子、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无论剧情千变万化，无论多么出人意外，无论多么入人意中，任何节点，都可以完美收场，圆满谢幕。

好，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早春二月，旭日清晨。

绿皮火车一声长啸，越过鸭绿江大桥，载着一位八零后，浩浩荡荡，从朝鲜平壤开赴越南河内，举办金特会。

同一时刻，半新不旧中巴，载着建哥侯嫂和我们老俩口儿，一行四人，告别海南五指山，轻车简从欢歌笑语香蕉苹果，奔赴越南河内，旅游零团费。

上车、登船、再上车，经过八九个小时的旅途颠簸，晚九点，抵达北海，郊区宾馆下榻。

第二天早晨，一份豆浆两个馒头，三十几号人，每个人拎着塑料袋，被打发上了一辆大巴车。乍一看，豪华车，高端大气上档次，细瞧旧了点儿，倒驴不倒架，美式装备，淘汰下来的二手车。

接待衔接有条不紊、严丝合缝，得益于满脸堆笑的女子，从北海奔赴中越边境东兴口岸，一上车就见她忙碌招呼。女子稍胖、不难看，挺喜兴、笑容可掬，自称不是导游、不是领队、是旅行社行政人员，客串服务。说是团队太多，接待不过来，导游在下一站等候。她负责讲一讲报关注意事项，捎带脚介绍安全防范、风俗习惯。

开场白就引来阵阵笑声，舞台上演出叫碰头彩。她说，出门在外，必须高高兴兴，人高兴，应该微笑，微笑嘴角向上，形状是金元宝，是敛财，聚财家和万事兴。嘴角向下就不行了，伤身动气，破财败家。都喜欢金元宝哇，车里兴奋起来，她如数家珍唠起家常，说老家在东北，大学毕业，离家在外，最近把老妈接到身边，陪老妈洗脚洗澡搓背海鲜龙虾大餐加旅游，意思是她是孝顺的女儿，百善孝为先吗。

拐弯切入健康养生，说健康最重要了，她妈当年二百多斤重，高血压、心脏病，三高加个尿酸高，四高。在一次旅游途中昏厥，九死一生，捡了一条命。话锋一转，唠起国内外大事，前段时间国家主席访问北美，收到国礼阿根廷马黛茶。傻子都知道中国是茶的发祥地，可车上真有深信不疑的，女子说她妈自从服了马黛茶，不光“四高”没了，还肤如凝脂，身轻如燕，现在娘俩出来像姐俩似的。

接着阿姨阿叔叫个不停，那个亲劲儿就不用说了，又介绍玻尿酸、维生素、宝岛魔皂。瞥见我在旁边照相，“宝贝儿，咱今儿不照了行吗？”我一看，瞬间变脸，目露凶光，也别自找没趣儿，赶紧乖乖收手吧。推销之后，又声明：“不收钱啊，我只负责给公司申报，登记名单啊”，话音未了，变戏法似的掏出pos机。虽然剧情陡变，乱哄哄的没人挑理，多好的姑娘啊，这么孝顺，赶紧刷吧，人家不收现金。

　　车到东兴，编组分队。

东兴口岸，马路丛横交错，各种招牌琳琅满目。两侧街道，红木家具，咖啡拖鞋，长途运输，短途贩运，左一群右一帮，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烈日炎炎下，一排排大客车阵阵轰鸣，团队打着彩旗，领队声嘶力竭乱喊乱叫，忙忙碌碌的人们没头苍蝇似的狼奔豕突。满大大街的人，奥斯维辛集中营囚犯似的，在一阵阵吆喝声中缓慢移动。

一打听才知道，都是零团费，满大街乌泱乌泱的，都是老年人，记得当年有部电影，叫街上流行红裙子，东兴口岸，街上流行零团费。

领队小伙儿出现了，长的有点像蒋大为，又介绍一女的，领我们过关，女人上来表达两个意思，告诉我们，跑丢了可能被扣押，关进小黑屋三天不让出来，再一个是，前边的国家免税店必须抢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走过高高的门楼，就不是我大唐地界了，掏出通关文牒，女人收上来护照之后办签证去了。

连通中越两国的友谊桥下，北仑河流水潺潺，中方一侧，矗立一座高楼，据说这是中国免税店，进入大厅，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烟酒糖茶，土特产品，就是俩字儿，便宜。人们蜂拥而上，看啥买啥，真便宜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进门之前，每人发个脖套儿，上边悬一纸牌，后来回忆，越南之行被挂了好几次牌。大楼一共四层，有进门没有出口，各种珠宝首饰、烟酒糖茶、腰果、咖啡、拖鞋、酸奶琳琅满目，开始说每人限购，进去才知道，你买一火车皮人家才高兴呢。

因为进去容易，出来没门儿，同行的侯嫂轻微感冒，想出去买点药，从四楼绕到一楼，又绕到四楼，绕了两个大圈儿下来，不用买药了，出一身透汗，感冒好了。

签证办好了，还没进入越南芒街，不少人大包小裹都已经开始托运了。通关进入越南芒街，蒋大为领队引见了越南导游，上车奔赴下龙湾。

越南导游叫杜春水，让我们叫他阿水，自我介绍曾在北京留学学习中文，知道天安门广场，还知道北京的胡同儿。中文水平磕磕绊绊，说话总拌蒜，上下句三七不靠四六，每个词儿单子儿撸子似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上来先把目的地说成墓地 ，把下龙湾上船说成上床，还说他爸有几个小老婆，他喜欢戴绿色头盔，说绿帽子是“国帽”，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顶点绿，其实都是热场的噱头套路。

车上一共三十二人，分别来自京津沪、辽吉黑、川陕甘，年龄最大的不到七十，最小的五十多岁，有医生、教授、局长、商贩、退休工人、政府干部、个体经营者、还有农民，平均年龄六十四五岁。

前边两个女人推销，其实是试戏，是整个推销活动的小序幕。相当于试一试计量，洗脑吗，不同于洗床单儿被罩，要有技术含量，洗脑不能干搓，要先配点心灵鸡汤，必要时也来点麻辣火锅。一般先沁泡，再投几遍水，然后逐渐加大剂量，什么超浓缩洗衣粉、酒精、咸盐、陈醋啥的，凡是去污力强的，一律往里倒，最高境界，就是给你漂白了，一张白纸，就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了。

别看导游阿水说话挂不上档，绝不耽误洗脑，各种心灵鸡汤、麻辣涮肚、养生保健、米粉海鲜一股脑儿的倾泻，一路下来四个小时，基本不消停，晚上九点，我们抵达下龙湾。

第二天一大早，游览下龙湾。大餐之前，来道开胃甜点，去一个珠宝店。导游先说明，不买不要紧，不能乱跑，这要求一点也不高啊，挂牌儿上台阶，越南姑娘满脸笑容，扇形排开，站立两厢。

钻石珠宝大厅，五光十色、光彩夺目。先有礼仪小姐欢迎感谢，后请出国际珠宝设计大师闪亮登场，大师形象造型委实客气了点儿，要是在国内二级马路溜达，没准城管逮着都罚款，太有碍观瞻影响市容了。

越南姑娘都漂亮，杨柳细腰婀娜多姿，男人就不敢恭维了，多属于阴差阳错，搭错积木上错车的脸型，一看不是冯小刚的连襟就是武大郎的表弟，更有甚者，猪八戒老舅似的。国际珠宝设计大师自报家门，名字叫小宝，上来就痛说革命家史，说他妈是中国人，被他爸爸骗到越南，嫁到越南他爸又找了一个小老婆，当地说法叫小米粉。妈妈饱受欺辱凌弱、以泪洗面、苦不堪言，时刻想逃离苦海。含辛茹苦拉扯小宝，把他培养成为国际知名的珠宝设计大师，因为他爸爸把母子两人的家产护照，全部抵押给瑞士银行，他们娘俩只能度日如年，挣钱赎身，现在就盼望着带着妈妈回到祖国的怀抱。

他说前不久，曾回到妈妈的故乡浙江海宁，见到两位舅舅，舅舅搂着他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说；“当时家里困难，让妹妹远嫁他乡，对不起妹妹呀，呜呜”。小宝揉揉眼眶说，见到在座的亲人，你们都是我的姥爷、姥姥哇，都是我的亲人哪！说到动情之处热泪盈眶哽咽不止。小宝说，今天看到亲人，宁可辞职砸饭碗了，也要把他们越南的钻石，以最低的价格，奉献给在座的各位姥爷姥姥们。

按说，这剧本编排漏洞百出，演技破烂不堪，可据说珠宝是货真价实，而且越南姑娘人盯人严防死守，人们陆陆续续开始选购，不一会儿，见有人刷卡交钱，等走出钻石珠宝大厅，已经有一半的人采购了珠宝。

　　下龙湾于万顷碧波之中，被誉为世界八大自然遗产，素有“海上桂林”之称。1500多平方公里的海面上，耸立着3600多座大小不一、千姿百态的喀斯特地貌的山石，湖水清澈见底，水平如镜，以其“海美、山幽、洞奇”三绝而享誉天下。

微波荡漾，美景当前，大脑袋钱也花了，这么大地主也不差这两根垄，赶紧添酒加菜，临水眺望，把酒言欢，酒酣耳热，游览了下龙湾几个著名景点。

导游趁热打铁，再次煽动购买热情，在导游的带领下，人们喜形于色欢腾雀跃，“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兴高采烈被拉到下一站，乳胶制品点。

世界上最好的乳胶在哪儿？有说在泰国，有说在海南。你们都上当了，最好的乳胶在越南！

推销大师来自中国内蒙古赤峰，开场白就是这样说的，他说乳胶床垫，绝对值得一生一世拥有！他说他姥爷是老中医，在东北张作霖统治时代，曾悬壶济世造福一方，家里四代从医，随后背诵子午流注口诀，肺寅大卯胃辰宫,脾巳心午小未中,申膀酉肾心包戌,亥焦子胆丑肝通。大师口若悬河，说有什么也不能有病，废话！说睡好了觉，万病皆除，睡觉是标本兼治的一剂良药。又神秘地告诉大家，他是中国驻越南大使馆的特约观察员，别看在这里工作，是有使命的，每个星期要向大使馆报告情况，配合中国一带一路发展，已经受到了中国大使馆的表彰。

接着，请大家到休息大厅体验，挨个床头访贫问苦似的，半蹲半跪点头哈腰介绍优点性能，诉说使用床垫的好处，有病去病无病健身。海南岛、泰国卖的乳胶床垫七八千都不是正宗的，越南是乳胶原产地，绝对正宗名牌，乳胶床垫只卖五千，而且赠送一对枕头和防螨薄被。

反正也累了，人们躺在床上，有一搭无一搭跟他闲逗艮，有的说好是好，就是太贵了，还有的说，家里已经有了，如果价格便宜可以考虑。一位上海女游客，开出二千五一套，不少人附和，要是这个价儿，我们都买。赤峰推销大师苦笑，成本都出不来呀，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双方反反复复多次拉锯，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一个床垫也没卖出去。赤峰大师最后说，最少三千二。上海女人说，最多三千。

汽车引擎轰鸣，人们陆续上车，赤峰大师守着车门口，可怜巴巴仰着脖儿，一会儿鞠躬一会儿行礼，表情似哭似笑，说业绩完不成，大使馆批评，说养家糊口，说看老乡面子。车上，大家一议论，都感觉这价儿也是底线了，三千二就三千二吧！于是，多数人下了车，全车三十二个人，共买了二十三套乳胶床垫。

赤峰大师磕头作揖，感恩不尽，说从没卖过这价，千万千万保密。买的没有卖的精，当晚入另一个城市海防，导游说，总部为表彰我们团队购买力，提升品质，入住三星级宾馆，早晨加自助早餐。

第二天早晨蒙蒙亮 ，起来到沉香店。店名叫什么馨香阁。中华医学博大精深，从华佗、张仲景、李时珍、本草纲目，引出来沉香，沉香历史悠久，传说神奇。沉得惊世，香得骇俗，百年不遇，可遇不可求，等啥呀，缘分哪，买吧！一车人，就像在一条船上，一旦失去重心，立刻东倒西歪，咋推咋是。满城贴告示，总有不认字儿的，别看斗大字儿不识两筐，都很怕拉下，热烈讨论、讲价，由开始论克，每克五十五元，到后来论根儿，一根儿一千五成交，人们买大葱似的，左一根儿右一根儿，好东西，便宜呀。上了车，人手一串儿 ，有的往油脸上蹭，有的塞鼻孔里闻，有的翻过来调过去，开始盘，没事儿干嘛呀？“盘它”！

下一站参观河内，跑了几个小时，在市中心还剑湖绕一圈儿，老桥旧街，断壁残垣，熙熙攘攘，路窄人多，街面依稀残留着法式建筑，有点像沈阳七十年代的北市场。来到军事博物馆，说走马观花半个小时，下车五分钟，还没辨出东南西北，通知立刻上车走人，说是朝美金特会，车队来了，要赶紧让路。走马观花？连蜻蜓点水都算不上，一骑绝尘，放屁工夫一闪既逝。河内主席府、胡志明陵等几个景点全免了，又拉到砂金店，越南特色，货真价实，鼓励煽动胁迫，继续买买买，翻兜儿差不多了，“ 把挎兜子倒扣过来，散金碎银都留下，一干二净。”

越南一趟，见识了零团费是咋回事，游览了下龙湾，知道越南姑娘苗条、楼房苗条、公路苗条、国土苗条，在金针菇形越南国土遛一小圈，领教了推销洗脑过程，就是往脑袋里灌水，灌到短路跳闸，反应迟钝，看见啥都想“洗刷刷”。

终于，准备打道回国了。晚上躺在下龙湾酒店，暗自思忖，接下来还有北海三天两宿，兜里都差不多干净了，下一站，他们怎么把拧干的湿毛巾再挤出水来呢？拭目以待。

中国北海，螺旋藻店。推销者是一位中年妇女，一进屋，就像笑药吃过量了似的，高兴的不得了，得意忘形手舞足蹈 ，不知道的，以为精神病院刚放出来的花痴，她眼睛放着光采盯着大家，知道公司派我来干什么的吗？我就一个目的，专门来送礼来的，是你们的礼仪大使，今天公司店庆十八周年，特意给大家送礼，一分钱不要，免费送，你们认为我们的螺旋藻好，回去宣传就行。

我不但送产品，还送大中小三套红包儿，说完，拿出一块螺旋藻皂，说这个螺旋藻皂不但去污去死皮去痱子还治脚气治牙疼，包医百病。十块钱一块，买了就退红包，有举手的，十元钱一块螺旋藻皂，她马上退回小红包，红包里装十块钱。接下来故伎重演，两袋珍珠粉，一百块钱，说女人必须爱自己，要美容养颜，旁边的老公不让买，就是乌龟王八蛋千古罪人养小仨儿。如法炮制，买珍珠粉的退回了中红包，里边有一百块钱。又拿出来个银杯，说过去皇帝吃饭要用银器，原价三千几百，现在只要一千二，旅客里一个渔贩交了一千二，马上退回，还多退了，退回两千，从大红包里抽出半截，一厚摞，明晃晃的让大家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套小儿科套路，不过是课本里商鞅徙木的改造版，没有什么创意。

场面混混沌沌，人们半信半疑，有人曾经服用过螺旋藻，开始交钱订货，说一千二百元，买四大罐挺合算的。见有人交钱，推销女子马上表态，给购买者再奖励四罐。又有不少人举手交钱，推销女子高呼，再给购买者赠送一套限量版邮票纪念册，外加一个漂亮的仿银的水杯，随后推销女子打了一针鸡血似的，嗓音提高八度，说这还不算完，还要赠送，今天是疯狂大派送，她让每个购买者签字画押，留下电话地址，保证每年给你邮寄八罐螺旋藻，连续邮寄三年。多少？算算吧，三八二十四，光赠送就二十四罐，二十四加上原来的八罐，一共三十二罐螺旋藻，怎么样？赠送力度大不？肯定没人指望再返还一千二红包了吧？不行！还要赠送红包，购买者每人一个，必须的！说话算话，红包里有一张卡，金卡，上边凸凹烫金字，公司电话地址售后服务一堆，同时，推销女子隆重宣布，祝贺你成为公司永久荣誉宣传员。看着她表演，想起网络上一幅歪七裂八的书法，逮个蛤蟆捏出尿来。

接下来到银滩。北海银滩闻名遐迩，只是时机不对，大晌午头，烈日当空，脑瓜子晒得冒油，赶紧钻进大巴，等着下一个购物点挨宰。

又一个乳胶床垫店，根本用不着客气，上来先埋汰越南乳胶床垫，越南，小破国家，一帮农民，有什么工业呀，低级落后的生产工艺，破玩意儿，还三千二呢，情报早过来了。后悔吧，我们这乳胶垫含量九十八，只卖两千六，后悔不后悔，赶紧掏钱买吧。后一个店套路也差不多。蚕丝被，一套四件，价值三千只买六百，锯响就有沫，有人纷纷中枪。

最后一站是宝石店，上车一美女导游，导游表情严肃，说这是一家公益单位，他们是最大的赞助商，我们此行的车船食宿费用都是他们赞助，千万要待会儿，到点就走。疲惫不堪的人们，想最后对付一下得了。

椰影掩映着高楼大厦，上了台阶，进入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瘦小枯干一女子把我们迎入。大厅旁布帘间壁一屋，里边一排一排沙发，满眼珠光宝气，耳畔凉风习习，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听瘦小女子唠呗。说了一小会儿，门帘一掀，一年龄稍大的女子进来，挺神秘的说，她是值班经理，今天抽查，公司总部非常重视，总经理特意安排，看有没有强制购物行为，如果有的话，就处罚这个迎宾小姐。小姐忙不迭的解释，她自己说不行，还要每个客人当面证明，本来也没说啥呀，大家表态说挺好的。经理又让小姐把公司宗旨背一遍，无非是实业救国、报效中华 ，先做人、后做事之类的，然后瘦小女子继续往下介绍产品。

片刻工夫，布帘一掀，女经理又进来了，反手一拽，哗啦，一把把布帘全拉开，又抬手开灯，屋子一下子灯火通明，几个女子簇拥着一男子进来，男子脖子几乎四十五度斜仰角，满脸堆笑，歌唱家似的 ，热情跟大家招呼 。经理显得兴奋得语无伦次，“今天大家太幸运了，我们总经理亲自过来，看望来自祖国的亲人们。”

总经理鼻梁架着金丝边儿眼镜，脖颈挂着黄澄澄项链，手指戴着明晃晃钻戒，怀里捧着沉甸甸玉石，自称叫李国豪，是香港慈善家。他先询问大家，对今天值班小姐评价怎样？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当场宣布，给瘦小女子每个月涨两千块钱工资。之后鞠躬行礼，谢谢大家配合，邀请大家对着房间里摄像头鼓掌，说摄像头和市政府办公厅连通，要让北海市领导重视他们的公益慈善事业。然后说昨天半夜从香港飞抵北海，和恒大集团签订一个地产项目，项目设在北海银滩，听说我们来参观，抽时间专程看望大家。

他说家父一直致力于民族工业，先后捐助不少希望工程，接着鞠躬，拜托大家鼓掌。鞠躬、鼓掌，如此反复多次，人们心里有点不耐烦了，心想，白话几句走人得了，嘎哈呀，精神病似的没完到了。最后一次，鞠躬鼓掌结束了，他掀帘欲走，突然，扭头回来，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扫视一圈，声嘶力竭咆哮起来，两个字儿两个字儿往外蹦：“我、知道、你们，有人、不信，不相~信、我李国豪，下面，我李国豪、请你们开开眼，看看我珍藏的、珠宝！请大家、全体、起立，跟我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跟他来到另一个房间。

房间三面柜台，柜台里摆满首饰，李国豪恢复满脸堆笑，“啊哈，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孔夫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回头训斥垂首站立的服务员，“我要再一次警告你们，有谁、胆敢怠慢我李国豪的亲人，我马上、立即开除她，一分钟也不等待，马上开除！你们听到了吗？”

回头笑对游客说，你们都是我请来的亲人，请你们、围拢过来、围过来。人们围拢过来之后，他又是拿仪器测试，又是借打火机检验，还拿出越南钻石比较，最后宣布，都是货真价实的好钻戒。他指示服务人员，取出一个蓝宝石一个红宝石戒指，放在玻璃柜台上，只见他，突然出人意料抡起胳膊，一顿狂砸，手里不知道是宝石还是铁榔头，咣咣，震天价响，底下垫的玻璃也真禁砸，倒是没碎，被砸的戒指也完好无损。他像发疯了似的，一直砸到脑袋沁出汗珠，才喘着粗气罢手，威严的余光狠狠扫视一圈，“还在怀疑吗？知道、有人、怀疑，那些人将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看看我的戒指，是不是经受了考验”！“当年，我李国豪在香港，黑社会也要让我三分，今天，我看祖国的亲人，在越南买东西被欺骗，我要把我企业的利润补贴给大家，这也是我们老爷子、董事长的心意。对持有怀疑态度的，是十分不友好的，将被清除出场。”

李国豪慷慨陈词最恨道德低下，不讲诚信的人之后，说今天要半卖半送，只要交一点儿钱，意思一下就行了。他问服务员，刚才红宝石蓝宝石多少钱，回答说一个八千八，一个九千九，他随手把自己戒指也撸下来，把三个金光闪闪的戒指放在手心，“今天，你们来着了，三枚戒指，价值三万八，你们想要多少钱拿走？”见没人吱声，他说你们围拢过来听好了，我要让你们出一千二百九十九，把这三个戒指全部拿走！”见有一些骚动了，告诉服务员，只限六套，不，八套！服务员，马上按这个规格配套。今天我就送八位有缘人。所有的款项不揣到我的腰包，我要送给公益慈善单位。

别说还真有人刷卡掏钱，捡到了天大便宜似的，随后，李国豪又嘱咐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十根项链吊坠，今天免费送给十个人，屋里沸腾了，有人拥向柜台，柜台挤得东倒西歪，我不收原价，也不收成本，我只收一个柜台保管费，一百块钱。哗啦，一阵工夫，十条项链儿马上被人抢购一空。没抢到的，还问有没有，李国豪马上吩咐，赶紧再给我取十根儿。

屋里有点闷热，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担心再看装疯卖傻的小丑，智商会归零。刚想往外溜，瘦小女子拦住说，不可以的，这样子对我们不尊重的，总经理脾气好大的呀！得了，惹不起，万一总经理生气了，手里玉石球子飞出来，再给开瓢了，赶紧躲边上眯着吧 。终于，坚持到最后，不少人兴高采烈鱼贯而出，议论纷纷，“一千多块钱三个钻石戒指、一百块钱一条宝石项链，”这便宜上哪找去，太合适了。

七天六晚的零团费穷游越南即将结束，从相识到相知，旅友们有了感情，有人悄悄告诉我，回去旅行社给旅客一百块钱，什么？越南旅游一圈，旅行社还倒贴一百块钱？是啊，还有返给一百五的呢！回海口的船上，一片喧嚣繁闹之中，人们互道珍重。

海风中飘散着淡淡迷离的细雨，“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驼铃声没听到，耳边仍然鼓噪着吆喝声、叫喊声、推销声，不绝于耳。我们这个团队没有受到非礼、没有强买强卖，是因为人均消费在万元以上。

迎着海风，站着颠簸的轮船上，胡思乱想，一些现象百思不解：

一，旅游，本来是一张好牌，是顶层设计缺陷，还是歪嘴和尚念经，堂堂一个方兴未艾的朝阳产业，竟然弄得如此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对草根阶层来说，旅游，首先要防坑、防骗、防推销，还要小心挨打受骂。低端旅游团是这样，豪华的旅游团也是如此，大同小异，小巫见大巫。前些年香港豪华游，也是转运戒指、生肖项链、五星上将手表硬往怀里塞，黑大汉把门，不掏钱不让走。

现在一说旅游，要像菜市场买菜似的。讨价还价，防坑防骗。窥斑见豹，每每想到这些，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旅途中的江山美景、风土人情、美味佳肴，幸福期待荡然无存。

旅游乱象不是一日之功，从娘胎出来就是怪胎一个，看起来红红火火、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旅游市场，其实是一地鸡毛，虚假的繁荣，既没增强国力，也没有增加税收，倒是中饱不法之徒的私囊。周边一些国家，对来自中国的这些土财主、暴发户、大傻子笑脸相迎、白眼相送，我们还不知羞耻腆着脸说，旅游拉动了某国经济。

二，这种旅游业态是如何形成的。与庞大的旅游机器相对应的，老百姓基本是出门花钱遭罪，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出门拍照回来一问啥也不知道。现在的旅游产业链，制度完善、分工明确、利益丰厚，只是见不得阳光，不，一直在阳光下，阳光下的罪恶。

畸形的旅游产业链其实并不高明，三流的编剧加上蹩脚的演员，编出来的烂剧本和电视屏幕上的抗日神剧差不多，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只是芸芸众生无从选择。

一些低端从业人员，简直像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用老掉牙的技巧，先抑后扬、欲擒故纵、连压带吓、装傻充愣、耍奸卖滑。可是这样的旅游乱象却见怪不怪没有人管理。

三，中国旅游主体人群，是六十多岁的老年人，这茬人，是世界上最勤劳善良忍辱负重的一代人。他们没有童话、只有神话，没有多彩、只有火红，没有旅游、只有串联 ，没有享受、只有奉献，他们为社会再次奉献，奉献旅游智商税。这些老妪老叟缺乏鉴别辨识力，成为行业实验的牺牲品，他们是链条末端的弱势群体，没有丝毫的抗忽悠、抗洗脑、抗击打能力，在强大旅游产业链里，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明火执仗、张牙舞爪、巧舌如簧、强取豪夺，到处都是戏子，到处是舞台，没有廉耻、没有底线、没有慈悲、没有怜悯、物欲横流，这种恶性循环导致社会世风日下，岌岌可危，人们没有了起码的信任，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有人说，你的善良里，藏着你的福报。人有善念，天必佑之。《六祖坛经》上说：一切福田，都离不开心地。心田上播下善良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人们，我爱你，可你要小心。

　　如果，有人征求我的意见；再有这样的旅游团，去不去？我会告诉他；咋不去啊，体验体验。但是，别忘了捂住，捂啥呀？自个寻思，肯定不是捂脸，老脸还有什么隐藏价值。

谁也别吹，我钱包肯定能捂住。出去，走两步，没毛病走两步。

“我去旅行，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对风景的兴趣。”

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