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多玛

刘发军

多玛兵站是新藏线进入西藏的第一站， 我们到达多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阿里高原的太阳还是高高的挂在天上，由于空气稀薄和紫外线的强烈照射，湛蓝的天空中，夏日的阳光特别晃眼，却也很炽热。

兵站的官兵们照例是站在门口列队迎接我们，和甜水海一样，新藏线上除了三十里营房作为保障基地有一定的规模，其他兵站都很简陋，几排平房，一个土墙围成的小院，没有设么特别的。

安顿好住处，我们几个人走出这个小小的院落，打量着四周。隔着公路不远处也有一个小院落，几间砖房，院内竖立着的旗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看来这是一个政府机构，门口停着一辆三菱吉普。空旷的原野上，远处散散落落有几顶黑色的帐篷，更远的山坡上还星星点点的黑或褐色的牦牛和一群群的山羊悠闲地吃草，在蓝天白云、雪山草地的映照之下也是一派恬静的高原风光。这是我们进入新藏线以来第一次看到藏族牧民和他们的牛羊。

随我们一起出来的兵站干部告诉我们，对面的是日土县多玛乡政府，只有几名乡干部；远处的那是夏季牧场的几户牧民的帐篷。这个乡面积很大，比内地普通一个县的面积大了许多，就是人口很少，居住地不固定，而且很分散。乡干部到本乡牧民家走一趟，开着车也要十天半个月，所以每个乡里国家都给配备了三菱越野车，因为这里是边防争议地区，有些像干部还配发有枪支弹药。哦，怪不得我们在新藏线上看到的地方牌照小汽车，基本上都是三菱或者丰田越野车。

我发现这里虽然处于阿里高原腹地，地广人稀，植被也很少，除了可以偶尔看到原野上奔跑的藏羚羊、野驴和野牦牛之外，有一种动物却很多，那就是乌鸦。

这里的乌鸦个头很大。兵站的围墙上落了几十只，要比我们在内地看到的乌鸦大很多，而且叫声也很大。我们看着很奇怪，总想轰它们走，可是兵站的官兵们却笑着说，已经很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了。这群我们平时看着不顺眼的家伙们在墙头和院落里跳来跳去的，有时候还和兵站养的狗抢食逗乐。也许就是乌鸦的呱躁吵闹和土狗们的吠声使得这里有了一些生气，给这里的边防官兵增加了一些别样的生活乐趣吧。

吃过晚饭，天也就迅速黑了下来，太阳一落山，气温随着很快下降，刚才还是穿着单衣的我们，马上拿出军大衣将自己裹了起来。兵站的官兵们也早就在我们住的房子里点起了火炉，战士们怕我们冷，每个人的床上都增加了一床棉被。

早上一出来，我就感到头疼，气短，这时就更加严重了。躺在床上还是心慌，头更疼了，还不停地咳嗽。所以我隐约感到这就是高原反应，已经造成了轻度的肺部感染，再往下发展也许会很麻烦。

兵站里一般并不编制固定的军医，但是配置了一些普通的药品和氧气。看到我的情况，带队的首长也很关注，拿来了自己携带的西洋参给我吃，兵站的同志们也抬来了氧气瓶。因为我自己曾经就是医生，我知道高原病的凶险，但在这里我不能流露出任何恐惧和痛苦的表情，我很自信的告诉他们问题不大，吸点氧睡一觉就没事了。领导们千叮咛万嘱咐的安排给我吃药吸氧，其实他们也都在经历高原缺氧的折磨，陆续回去休息了

吃了一些抗菌素和缓解高原反应的红景天胶囊，又连续嚼碎了几片止痛片咽下，带着氧气管，昏昏欲睡。其实高原反应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你无论怎么着，睡不着觉才是最大的困扰。

兵站派了几个战士轮流在我的床边陪着我，我让他们去睡觉可他们怎么也不离开，我也只好作罢。

有了氧气的吸入，头疼略为缓解了一些，但是还是无法入睡。我裹着大衣靠在床头，看着那个一直坐在床边照护我的战士，很关切问我需要什么？我看他不愿意离开，就找点话题和他聊起天来，以打发这难熬的夜晚。

我问他当了几年兵，家是哪里的？回过家吗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那个战士看我精神好了一些，也很高兴的和我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陕西蒲城人，当兵今年第二年了，下过山但是没回过家。

随便聊了一会，战士看我还无睡意，就问我说，首长，我看您也睡不着，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讲故事？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正好我也是百般无聊，头疼头晕的，听听故事也许会转移一下注意力。我连忙说道，好啊。

他说，前几年多玛兵站有一个战士，家是甘肃庆阳的，在兵站当驾驶员，经常上山下山的为站里拉运物资。有时候这附近的牧民也会搭他的车去日土县城办点事，或者让这个战士帮忙带点东西之类的，在多玛这里也是经常有的事 。

时间长了，经常在兵站附近的牧民也都和战士们很熟了，有时候也会来兵站给我们送牛奶或者是牛羊肉。

阿里地区虽说是偏远落后，其实也有部分牧民经济条件不错，比得上我们内地的万元户。家里牛羊是他们的最主要财产，只要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每年的收入也很可观。很多牧民家里已经购买了摩托车，还有些牧民还开起了东风大货车跑运输。

有一天，一个老牧民牵着羊到兵站来找站长，感谢兵站的同志这几年对他家的帮助。站长也是热情接待了这位牧民，要按照市场价格收下牧民送来的羊。可这个牧民说，他不是来卖羊的，羊是送给兵站同志们吃的，但是他有一个请求。站长问牧民有什么请求？牧民对站长说，他想让兵站的那个驾驶员娶他的女儿。

这个请求把站长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藏族有些地方有这样的习俗，就是女儿大了自己找老公，有了孩子再结婚。难道是兵站的驾驶员和这个牧民的女儿有情况？这可就问题大了，部队有明文规定，战士服役期间一律不得在驻地谈对象，何况是在边境地区呢。

站长急忙找来兵站熟悉本地习俗和语言的藏族战士，让他和牧民交流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又悄悄找来那个驾驶员单独问话，让他老实说和那个藏族姑娘有什么违反规定的交往？

站长的问话让那个战士一头雾水，他说这个牧民他认识，只不过帮他拉过货，有一次还让他坐在驾驶室里一起去过日土县城，战士说，我也不会说藏语，我们基本上都是手势交流，他家什么情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女儿我也不知道，哪里会有违反纪律的事发生呢？

站长也觉得这个兵是站里的老兵，为人老实勤恳，驾驶技术好，是个很让人放心的老兵了。但牧民为什么会点名要他去做他家的女婿呢？

看着牧民真诚恳切的请求，站长也觉得这是件棘手的事情，弄过不好会影响到当地牧民和我们边防站之间的关系。他安抚了牧民，告诉他这是要经过上级批准才行，牧民请他尽快请示，过几天再来，他等着消息呢。

送走牧民后，站长马上到对面向政府去和乡干部协商看如何解决这件事情。乡里的干部听站长说起此事，不但不惊诧，反而极力劝说站长要帮助促成这段婚姻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乡里的干部这才告诉站长，说那个牧民是多玛乡的一个老先进了，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拉萨大学毕业了，留在了拉萨工作。小女儿现在陕西民族大学上学，今年也要毕业了。他想让女儿回阿里工作，政府已经给这些在内地学习的孩子们安排好了工作。但是，要想让女儿回来就得帮女儿找个对象拴住她，他看好了兵站的这个战士，觉得他老实、有技术，就想把小女儿嫁给他。他也了解我们内地的一些习俗，说他会给这个战士家里一笔钱，甚至还会给战士家里买一台东风车作为陪嫁。但是这个战士娶了他女儿，就必须在阿里安家。

哈哈，现代版的父母包办婚姻，而且还是藏汉联姻啊。

这可是个新情况啊，站长也是难以决断，马上把情况向上级原原本本做了汇报，上级部队领导也很重视，但也并没有简单的拒绝或答应。

在新疆和西藏地区，为了加强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国家每年都要派大量的干部到这里支援工作，同时还启动了培养本地干部的措施，在边疆地区也鼓励部队转业复员的干部战士在当地落户作为基层干部培养、使用。所以在政策上这个战士如果同意和自愿，是可以和藏族女孩结婚的，如果这个战士复员到当地，政府也会给他安排适当的工作。但是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最重要的还是看这个战士是否愿意，婚姻大事，部队领导也不能搞硬性安排不是？

站长把上级领导的意见和牧民的的请求都告诉了这个战士，这也让他为难了很久。论家庭情况，他的家在甘肃农村，那里的条件还是很差，家里很穷，他在部队也就是为了能学好一门技术，凭自己的能力转个志愿兵，多在部队待几年，也为家里解决一下经济负担。但是留在阿里，同志们会怎么看？父母亲同意吗？再说自己还没见过哪个藏族女孩，是不是合适人家同意不同意都是问题，这让他左右为难。

部队首长看出了这个战士的心理压力和左右为难的情绪，在部队和当地政府的协调下，安排这个战士回乡探亲，顺便到咸阳民族学院看看这个藏族女孩然后再做决定。

可能是上天感动要成就着一段婚姻吧，据说是两人一见钟情，女孩还和战士一起回了庆阳老家看望了战士的父母亲并且确定了两人的终身大事。毕业后女孩返回西藏阿里，安排在日土县政府工作，战士依旧在部队服役，为了照顾家庭，部队把他调到了日土县武装部工作，两人结婚后就在日土安了家。这也成就了一段民族团结的佳话。

陪我的战士告诉我说，首长，你们明天就要去日土县了，说不定你还能见到他们呢。

在兵站同志们的照护下，我竟安然度过了这不平静的一晚，依然看到了早上升起的太阳。

本文根据高原士兵描述创作，因年代较远，除部分现场照片外，大部采用网络照片，如有不当，请通知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