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九岁学会了纺线织布 纺车和织机声一直陪她到1971年

启明星

妈妈九岁学会了纺线织布

纺车和织机声一直陪她到1971年

 

 

自从我懂事以来，我经常看到妈妈遇到农闲就织布，天天深夜要纺线。嗡嗡的纺线声把我送入梦乡，咔嚓的织布声又把我从梦乡惊醒。

妈妈从九岁跟着姥姥就学会了纺线织布，以便成家后，男耕女织，衣食无忧。结婚以后，纺线车子、织布机、木拐、梭子等一套纺线织布的工具，从春夏到秋冬陪伴着妈妈走了多半辈子，纺车嗡嗡，是妈妈劳动的欢歌，织机声声，是妈妈对生活的追求。

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我们兄弟姐妹都有了工作，家境好了些。这才把妈妈从繁忙的纺线织布的生涯中解放出来。

妈妈前半生都在纺线、织布，纺线车子陪了妈妈数十年。冬天，天冷了纺线车子就安在土炕的正前方。晚上，妈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吱吱扭扭的纺着线，为了省灯油，她把灯捻子放的很小，但透过昏暗的灯光，我依稀可见妈妈重复纺线的影子。妈妈的线纺的很细很匀，眼看着穗子上的线越缠越多，而妈妈却毫不知疲倦，一直重复着一个单调的动作直到我睡着。每天晚上，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们都围在妈妈的纺线车子旁，边看妈妈纺线，边听她给我们讲故事，最好笑的是当妈妈的故事讲到精彩处时，原本装睡的妹妹呼的就从被窝钻出来了和我们一块儿笑起来。有时候，我们又静静的躺在妈妈的身边伴着昏暗的煤油灯看着小人书，看到开心处，就大声读给妈妈听，妈妈也不管听懂没有，就呵呵呵的陪着我们一起乐着。

到了夏天，妈妈把纺线车子安在院子里，盘腿坐在地上不停的纺线，直到纺够织一机子布的线这才停下来，然后又开始拐线、浆线、经线子，直到上机子织布，然后又开始重新纺线。总之，在我的记忆里，纺线车子从春夏到秋冬陪伴着妈妈走了多半辈子。

我上学以前，每次看到妈妈纺线,都要嚷着要学习纺线。妈妈耐心的对我说：“纺线是一门技术，要好好练习。你不要急,先看看你爸爸是怎么弹棉花的。”

我天天盼着爸爸弹棉花。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飞快的跑到爸爸弹棉花的窑洞。只见爸爸把一个特制的约有一丈多长的大弓吊在窑顶上，地上铺了竹帘子，他把要弹的棉花放在了竹帘上。爸爸一手持弓，一手拿一根小木棍（这叫弹花锤锤），拨动用牛皮做的粗弓弦。他用弹花锤用力拨动弓弦，不一会，就累得汗流浃背。弓弦发出铮嘣铮嘣的声音，花芒被激、四处飞扬，爸爸浑身上下全是花芒，整个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棉花人，连同口里、鼻孔里都被花芒填满，非常辛苦。

爸爸告诉我，靠弦的振动将包有棉花籽的棉球弹松、弹开，除去花籽，压成片状，就算了完成了弹棉花的任务。

第二天，下雨了。妈妈下不了地，我迫不及待的要求妈妈给我教纺线。

妈妈笑着说：“要纺好线，就要学习好撕花。我先给你做示范动作，你再照着学。”

妈妈把连成一片的棉花，撕成如手掌大的一小片，堆成一垛。我按照妈妈的要求认真的学习撕花。

待妈妈满意后，我又跟着她学习搓花捻。

　　我看妈妈把纬线是缠在一根细箭箭上面的，缠成中间鼓两端尖的麦粒状，叫“线穗子”。缠时把线头拴在一牧铜钱上，将铜钱插在箭箭中间，缠好后，从里面把铜钱拉出来，里面的线头就跟着抽出来了，再轻轻地把箭箭拔出来，成了空心线穗穗。织布时，用水把线穗子浸湿，放到梭子里，留在外面的线头从梭子中间的小孔中抽出来。织时线从内部抽动，直到抽完。如果用外面的线头，线容易打结，抽不动，没法织。

我看妈妈手拿一个工字形的木拐子，一手牵着线头，依次绕过拐子两面横棍的四个端点，把纺好的棉线穗子绕起来，缠到一大把，拐子上盛不下了，就用线头捆住卸下来，整整齐齐放置。这叫绞线(经线)。

妈妈做的第二项准备工作是浆线。

妈妈做好了绞线，就把缠好的经线，放在滚热的豆面汤中浆洗，开始用面糊给线上浆，让豆浆粘到棉线上。妈妈告诉我，上浆要掌握合适，即不能少，少则易断线，也不能多，多则易粘连。需要染色的，就买来染料，给线着色。为了防止发霉、粘连，她及时晒干了这些加工的线。晒干后，棉线变的又硬又坚韧，耐拉扯，不易断，便于织布时操作。

妈妈做的第三项准备工作是缠线蛋。她把浆好的线装在了一个叫旋（方言）风子的工具上，缠成线球状，叫缠“线蛋”。旋风子是在一个大木块底座上，装一木柱子，柱子上端装铁轴，两块长而扁的木条十字相交装在铁轴上，并能绕着铁轴转动。十字木条的四端，远近不等地开一到两个小孔。用时，小孔里插入短箭箭，把浆好的粗线圈固定到十字木条上，移动箭箭让线圈紧紧地安装好。就能牵出线头缠线球了。缠“线蛋”时，线头牵引旋风子转动，缠起来方便的了。有时候“线蛋”是缠在特制的竹管上。

妈妈做的第四项准备工作是绕筒纱。完成浆染后的干绞线，放到“风筝”上，利用纺车把绞线缠绕成筒纱，农村把这叫做“筒”，一般说，要准备好多根筒。“风筝”是用四根木棍和细绳做成的圆形物，用来支撑绞线，插在木架上，可以转动。

妈妈做的第五项准备工作是整经。妈妈把筒纱准备够了，就在一块较大的平地上开始整经。妈妈尽管经验丰富，可她还要寻两个人帮忙。

妈妈先在地上钉了许多锭子，再把筒纱按花色 要求，按顺序插到锭子上。

妈妈叫姐姐和我给她当助手。妈妈引出筒线后就交给姐姐，让姐姐拿筒线。妈妈点清线的顺序后，就开始来回引线，缠绕在地上的木桩上。引好线，妈妈就用曲链绕在一起，即防乱线，又易退绕。随后，妈妈架起线轴，把准备好的一米多长的细木棍，把线曲链放置在三股杈上，用石头压住，增加线的张力。我按照妈妈的要求负责卷绕，妈妈和姐姐在拉紧的线旁用草刷子刷线，防止粘连并线，慢慢卷绕，隔一段放一根木棍，这样就整理出了线轴。

妈妈做的第六项准备工作是穿筘（农村叫关舌）。就是把线轴上的线，按织物的顺序，一一穿进筘齿中。这要仔细，一根也不能乱，一旦乱了，织出来的花色就乱了。妈妈是这方面的行家，全凭记忆，就能清晰地完成这道工序。

妈妈完成了经轴、纾子等项复杂的大小72道工序后，就抬出了木制的织布机，装好木弓，吊线，装上经轴，架好综框，放好木梭。然后，她就坐进织布机的后座上，开始了脚踩织机踏板上下提综，手拿木梭快速送进分层的经线内，纬线也随之引入，另一只手接住木梭，再拉动钢筘将纬线打向织口，完成一根纬线与经线的交织，织机也随之发出“咯吱、咣”的声音。接着，再进行下一次重复动作，手脚并用，协调配合，棉布就这样一根线一根线地织出来了，全部是纯手工工艺。

　　妈妈在地上放了一小木板，再拿一根细“箭箭”（箭箭是高粱秆上长高粱穗的那一节，削去穗子后，剩余的又光滑又细长的那一段，在农家手里，用途非常广泛），把撕好的棉花小片用箭箭卷起来，在木板上搓到棉花合到一起，再抽去箭箭，棉花就成了管状的棉花捻，然后十几根花捻用一根棉捻捆成一小捆，备用。

不几天，我就掌握了搓花捻的技术。

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妈妈把纺线车子安在了院子里。开始给我教纺线了。

妈妈让我先看她是怎么纺线。我坐在妈妈的旁边，偏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妈妈纺线。

只见妈妈右手摇动了车轮，锭子飞快的旋转着。车轮，锭子都争着发出了嗡嗡、嘤嘤的声音，像演奏弦乐，像轻轻地唱歌。那有节奏的乐音和歌声是和谐的，优美的。我睁大眼睛看着匀净的棉纱从妈妈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棉条里抽出来，又细又长，连绵不断，简直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快感。

我对妈妈崇拜的五体投地。我嘴里嘟囔着：“妈妈，让我纺纺线吧。”

妈妈把纺车交给了我。我反复的练习着，妈妈不厌其烦的手把手的教着我。

纺线需要技术。车摇慢了，线抽快了，线会断头；车摇快了，线抽慢了，棉条会拧成绳，线会打成结。摇车，抽线，要配合恰当。要掌握熟练的纺线技巧，可不简单，需要用很大的耐心和毅力下一番苦工夫。

初学纺线，往往不知道劲往哪儿使。一会儿棉纱打成结了，我急得满头大汗。有时候我甚至为断头接不好而生纺车的气，摔摔打打，恨不得把纺车砸碎。可是那关纺车什么事呢?把我急得站起来，坐下去，一点也没有用。纺车总是安安稳稳地呆在那里，像露出头角的蜗牛，像着陆停驶的飞机，一声不响，仿佛只是在等待，等待。一直等到我人心平气和了，左右手动作协调，用力适当，快慢均匀了，左手拇指和食指间的棉纱就会像魔术家帽子里的彩绸一样无穷无尽地抽出来。那仿佛不是用棉花纺线，而是从棉条里往外抽线，线是现成的，早就藏在棉条里的。

妈妈是熟练的纺手，她经常趁着昏暗的一个小的油灯或者朦胧的月光，也能摇车，抽线，上线，一切都做得使我心服口服。线上在锭子上，线穗子就跟着一层层加大，直到沉甸甸的，像成熟了的肥桃。从锭子上取下穗子，也像从果树上摘下果实。劳动后收获的愉快，那是任何物质享受都不能比拟的。这个时候，就连起初想砸毁纺车的人也对纺车发生了感情。

妈妈纺线的姿势有好几种：她可以坐在蒲团上纺，可以坐着矮凳纺，也可以把纺车垫得高高的站着纺。站着纺线，步子有进有退，手臂尽量伸直，像"白鹤晾翅"，一抽线能拉得很长很长。这样气势最开阔，肢体最舒展；兴致高的时候，很难说那是生产，是舞蹈，还是体r.育锻炼。　

纺线，劳动量并不太小，纺久了会胳膊疼腰酸；不过在刻苦学习和紧张工作的间隙里纺线，除了经济上的意义而外，也是一种很有兴趣的生活。

纺完线后，妈妈就做织布的准备工作了。

妈妈做的第一项准备工作是缠线。纺好的穗子她分为经线和纬线。经线和纬线的缠法不一样。

　　

经过一、两个月的努力，一卷棉布终于织成了。妈妈织的布，有些粗、硬、扎。在使用时，还需要处理，用水洗，用棒槌打，使布变得软和。

随后，妈妈就把这些布染成黑色、蓝色。用这些粗厚的棉布，给我们全家人做衣服、床单、棉被、棉褥、棉袜。

妈妈织的布纯棉含量100%，是一种纯天然绿色环保产品，产品舒适、对皮肤无任何刺激，抗静电、不起球、透气性强，还具有独特的自然按摩特点，能增加人体的微循环，调节神经、改善睡眠质量。妈妈织的布是一种传承久远的纯棉手工生态纺织珍品，具有鲜明的文化特色，有着机织布不可比拟的诸多优越性。

妈妈织的布形成了特有的节奏和韵律，富有艺术魅力。每道工序、每件产品都包含着繁复的劳动，令人叹为观止，堪称奇迹。

 

（王好元口述    李社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