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拓印

相望于江湖

       包季的阴雨，让晴日显得格外的弥足珍贵，也给了我充足的懒散的理由，可以睡到自然醒，想做且做事一会儿，不做亦可，想睡便睡，想吃便吃，可以在久违的阳光中赖床，也可以在老妹诱人的饭菜香气中醒来，听听音乐，读读书，要是有一杯明前的龙井相伴那就愈发好了。

       说起茶，绿茶里，我独爱龙井，在我家从采摘、炒制、包装、储存皆有章法，泡制却没有那么讲究了，爷爷喜欢用陶瓷杯，父亲喜欢用不锈钢杯放上一把茶叶，用滚水一冲而就，我和妹妹就特别喜欢用老爸的杯子喝茶，似乎这才是真正的龙井的味道。

      喜欢“铁观音”是源于其冲泡后的天然兰香味，沁人心脾，知道“铁观音”时我正值双十年华，就职于大柏树商圈某大厦的19楼，公司是个家族企业，豪气的在另一座大厦买了六个楼面，对于当时的我，这样一个从农村来的孩子，无疑是第一次了解到普通人的能力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老板人很谦和，还记得我第一次面试坐在大板桌前，有6个面试官同时面对我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清晰的记得老板问我来自哪里，我说，来自临安农村，父母都是农民，老板说，我就是从农村出来，就是喜欢农村的孩子，朴实能干，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这个公司当年招进去年龄最小、学历最低的一个，就这样我靠着勤勉，认真努力在这个公司一直工作到结婚，才开始走上创业之路。在集团公司的这些年里，我学会了很多，老板讲得福建话听不懂，他喜欢泡茶我看得见，对茶叶很讲究，有一整套的专业泡茶工具，一层层一道道，茶香弥漫，直抵内心，这也许是我对铁观音喜爱的另一种原因吧。

      最近看了几本书，《茶花女》是法国作家亚历山大·小仲马创作的长篇小说，故事讲述了一位青年律师与巴黎上流社会受人供养的女子之间发生的凄婉的爱情故事。小说译文是这样描述女主人公的，“那张鹅蛋形的俏脸风情万种，难以描绘。一双乌黑的美目，配以远山般细长的眉毛，纯净有如一幅画卷。长长的睫毛，它们盖住了秀目，每当双目低垂，那睫毛便似一片乌云，在艳若桃花的俊脸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那鼻子纤巧挺直，充满灵秀之气。她那端正匀称的嘴，双唇张启时十分优美，这时便可见到贝齿如珠，洁白似乳。她的皮肤闪着一种别样的光泽，其上有一层细绒，直似未经任何人触摸过的桃子的绒衣。”

      当我按照译文打下这段文字时，脑海里随着唯妙唯肖的描写，一张俏脸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我似乎穿越到了19世纪，布吉瓦尔乡村的夏天，玛格丽特为追逐一只蝴蝶，像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一样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一坐就是一小时；秋季，他们乘船去克罗瓦西岛上游览，他们在窗前的栏杆上，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手拉着手，倾听风摇曳着树木发出的的沙沙声；冬日，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玛格丽特裹着一条素色的开司米大披肩与着阿尔芒在街上闲适地散步。春来了，在2月20日，下午17时，一切都结束了。玛格丽特在凌晨两点左右处于弥留状态，有两三次她躺不住了，便起来直挺挺的站在床上，似乎要把行将归天的生命给抓回来一般。同样也有两三次她叫着阿尔芒的名字，然后颓然跌在床上一声不响了，随后便泪流满面，不声不响地咽了气，她死了。

      4月，气候宜人，蒙马特公墓已经脱尽了严冬残留的那种萧瑟破败的凄凉面貌，天气相当暖和了。在这个亡灵栖住的角落里，也像在活人的城市里一样，有纵横交错的街道，看守叫来一个园丁，跟着他拐弯转角地走了一阵，呈现在眼前的的是一方花坛，倘不是白色大理石碑上刻有姓名，绝不会有人认出它是一座坟墓。大理石笔直地竖立在那里，这块土地已被买了下来，周围用铁栅栏护着，里面是一色的新鲜的白茶花”。

     至此，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已经在人间结束了，杜瓦尔先生和戈蒂埃小姐始于爱情，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曾沐浴在芬芳和微风中，周围明亮恬静，置身于阳光明媚的大自然中，徜徉在远离城市喧器的净土中，无须顾忌无须害羞地放心地去爱。然而，任凭快意驰骋，采撷迎面而来的各种希望，最终还是断在了尘世间千丝万缕的羁绊中，悲沧的落幕，只留那一苒又苒的白茶花静静绽放。

       如果说读外国文学就像置身于异国他乡，在读蔡崇达先生的《皮囊》时，就像无须护照，游走在祖国大地上一样亲切、自在、温和。

蔡先生开篇写的就是外婆的母亲“阿太”，一位缠过小脚、坚硬到什么都伤不了，像块石头的、很牛的、活到99岁的人。阿太说“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死不就是一脚蹬的事情嘛，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拖住。这就是阿太的生活观。

       我读到第12页时便落泪了，这一篇章讲的是“母亲的房子”。文中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当时父亲没房没钱，第一次约会只是拉着母亲来到这块地，说，我会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盖一座大房子。 母亲相信了。买下这块地是他们结婚三年后的事情，父亲把多年积攒的钱加上母亲稀少的嫁妆凑在一起，终于把地买下。”

“前面有个姐姐，我算第二个孩子，这在当时已经超生，因而母亲是跑到遥远的厦门生的我。从厦门回老家还要搭车。因为超生的这个孩子。回家后父亲的公职可能要被辞掉。从医院出来，父亲抱着我，母亲一个人拖着刚生育完的虚弱身体，没钱的两个人一声不吭地一步步往公路挪，不知道怎么回到小镇上的家。

       走到一个湖边，父亲停下来，迷惘地看着那片湖，转过头问，我们回得了家吗？母亲已经疼痛到有点虚脱了，她勉强笑了笑：再走几步看看，老天爷总会给路的。父亲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我们真的回得了家吗？再走几步看看。一个路口拐过去，竟然撞上一个来厦门补货的老乡。 

     “再走几步看看。”这句话母亲自说出第一次后，就开始不断地用它来鼓励她一辈子要依靠的这个男人。她不安慰父亲，也不向他发火，默默地撑了三年。直到三年后某一天，父亲如往常一样慢悠悠走到大门边，打开门，是母亲种的蔬菜、养的鸡鸭。父亲转过身对母亲说：“我去找下工作。”然后一个月后，他去宁波当了海员。

      过了三年，父亲带着一笔钱回到了老家，在这块地上终于建成了一座完整的石板房。父亲花了好多钱，雇来石匠，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编成一副对联，刻在石门上，雕花刻鸟。

他让工匠瞒着母亲，把石门运到工地的时候还特意用红布盖着，直到装上大门宣布落成那刻，父亲把红布一扯，母亲这才看到，她与父亲的名字就这样命名了这座房子。

当时我六岁，就看到母亲盯着门联杵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几步开外的父亲，站到一旁得意地看着。”

     文中没有特别煽情的文字，我却在看到此段时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再走几步看看。”很多时候，谁都不知道接下来遇到的会是什么，会发生什么，只能努力朝前走几步看看。

事实上，直到母亲坚持要建好这房子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前两次建房子，为的不是她或者我的脸面，而是父亲的脸面—她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庭看去是那么的健全和完整。

这是母亲从没表达过，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情。

     从第12页读到30页的文字，我几度落泪，哽咽无声，就像我在做的某件事情，自2017年9月25日，我面对家门口的菜地竹林，写下“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从那一刻起，即便有那么多的不赞同、不理解、不尊重，被否定、被嘲讽、被孤立。我也没有停止过脚步，我便是那个追梦人。

     那亭台楼阁、那小桥流水、那圆形拱门，那风雨连廊，是爷爷、是父亲与我描述过千万次的杨家大院情景，堂前唐伯虎的画，院子里的八个大水缸，铺满一个个用竹篾编成的圆匾的各种药材，还有各厢房的欢声笑语。各位爷爷着长衫拨算盘、拉二胡、写字画、骑高头大马、养狗溜鸟，似乎他们还在院子里生活着。

       此院此景不是设计出来的，是从我的生命里拓出来的，未来已有情，未成时己有心。似门前清浅水塘里挖掘出来的有上百年的那口井，已然存在，我只是打翻了家族记忆的瓶子，浓墨重彩扑面而来，我没有高远的“先见之明”，没有伟大的“鸿雁之志”，没有惊艳的“设计之才”，有的只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家族情感。

    只因这里是我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2019年3月9日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