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纯朴，超妙入神。——钟繇小楷《荐季直表》书法赏析

黎德良

濯 堂

同学问我：为什么现代社会很多技术方面都大超古人，唯独书法等却不能？我当时的回答是：为浮躁的社会环境所影响。后来仔细一想，还没有回答全面，丢掉了最主要的东西。应该说，是传统文化在传承过程中渐渐的产生了变化，是文化的核心本质变了，人类社会的价值观变了！

社会的变化，首先是政治的变化，然后是经济和文化的变化。不同的社会阶段有着不同的政治体制和政治目的，文化受政治背景的影响，或者说文化直接为政治服务，所以书法在本质和形态上都会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这点应该不难理解。书法是人的产物，由于意识形态的根深蒂固，或本质上几经时代变迁，心回不去了，书法自然就回不去了！无论如何临，但得其形，难得神韵与品质，就算能神形兼备，也融不进自己天然的血液。

比如说科举制度。科举是从唐代开始的，以前都是举荐制。举荐者唯贤是举，被荐者因贤被荐！也就是说：一，如果没有人举荐，即是你有上天的才能也没有用；二，如果你举荐的是庸才，举荐者就会被认为没有识才之能，一会自责，二会被人看不起。再说，举荐制度下最讲究的是德行！有才无德没有人举荐你，德才兼备才有机会；举荐者也都是秉公据德，以举荐贤才为荣，这是几千年形成的风尚！而科举制度的产生，无疑打破了这个平衡，将任用机制偏向于重才轻德的一边。重才轻德，给投机者以可乘之机，这会加剧体制内部的瓦解。重德者稳，轻德者险，这也是举荐制度下帝王朝相对稳定，统治时间相对要长的原因之一。书法经历唐代巅峰之后，自宋朝开始便每况愈下，不是姿势变了，也不是纸笔变了，更不是古法丢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人心不古了！

前不久，从微信群看到中南大学的书法教授，研究生导师发文，题为《什么样的书画作品不好卖？》不管内容如何写，其文章重点总是落在“钱”字上。现在是经济社会，离开钱便不能办事，书画家以字画换钱，解决生活之需本无可厚非！但从另一个方面却可以反映出，带着铜臭味的字画格调又如何能上得去？所谓“点题加番，不雅不应。”的行规，其主要原因也是怕影响作品的格调，影响作者的声誉！人类社会价值观的转变，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书画作品格调与情趣的取向。只有人心古了，作品才有可能将随之而变，才会出现高雅古朴，自然天真的神作。

今人重利益，依才轻德，故注重表现，张扬个性，卑自贪婪来，低贱得露骨；古人重品质，据德依仁，故德才兼顾，悠游自在，高在骨子里，妙于纯真处！

钟繇是最早期楷书的代表书家，称为“鼻祖”。张怀瓘《书断》评：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孙过庭《书谱》中说：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锺、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可谓推崇备至。我从其遗迹《荐季直表》中看到了他品质的纯真与高贵，宅心的仁义与厚道。可谓巧智并存，悠然大度。

观其笔法，点画。用笔为印印泥古法，锋正力强，静得朴实之质；厚重古拙，憨态韵味绵长。文质彬彬，不失君子风度；儒雅广博，自然神采飞扬。点画圆润而饱满，动静悠然而自得；于浑朴中生丽质，于遒劲中见朴茂。简洁抽象，蕴含道理；中含内敛，如入幽深。

观其结构，扁平宽博，余味隶态。主笔粗壮，皆能担当大任；副画从属，万众同为一心。自然生意，欣欣向荣。似于不经意间得经意之致；又如有意之外得无意之闲。有行间落果入兜的意韵，有出手筷夹飞蚊的擒拿。体态摇曳多姿，正中而平和；势变憨意可掬，反而得奇趣。翩翩然而有风采，落落乎不失大方。可以说透过仪态的表面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意味，有情又有意，正义而真诚！

观其章法，字间紧而行间疏。字字珠玑，轻松而自在。既有小鸡觅食的悠然，又有趾丫入泥的沉实；既有雪花静落的飘然，又有鱼贯而行的组织。有意无意间自然成章，无刻意修饰的痕迹；轻松自在时悄然入目，有群鸿戏海的舒畅。总之从中不难感受出书者从容淡定，神情自若的悠然心境；出于手，发乎心的坦荡心怀。可谓无私无畏，磊落光明；坦坦荡荡，德高望重！

《荐季直表》内容为向魏帝曹丕推荐旧臣季直的表奏。季直在关中时曾为曹魏政权立过大功，罢官之后生活限于窘迫困境。钟繇秉公仗义，上书荐表，为季直请求一官半职。人尽其才，既能让季直的才能继续得到发挥，又能化解其目前的困境，不使功臣含悲。体现了钟繇于皇家的忠贞正直，于袍泽的仁义至情。于文深情款款，合情合理；于书高古纯朴，超妙入神；于人儒雅大度，胸怀若谷。可谓完美统一，浑然天成！

学习钟繇楷书《荐季直表》，让我懂得古拙天然的书法意境源自于心态静穆的气息升华；心态静穆的气息升华又源自于至善至美的德性与操守。君子藏器，藏而不露；德至艺馨，曲能辅正。

濯堂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