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记忆 <p class="ql-block"> 再无袅袅炊烟升起,光滑整洁的石板路,已不知去向,只见一层层厚厚的烂泥。不知名的野草、野花从院的外围,层层递进铺满整个小院。抬眼望去,青瓦覆盖的屋顶已无踪影。天,睁着灰朦朦的眼,俯视着。卧房里,淤泥半埋着朽烂、发黑的老式木床、衣柜,它们紧紧地与光秃秃满身裂痕的墙壁相依相伴,相互偎依。我,穿行在断墙残垣中,轻拂衣柜,软坐木床,试图感受外婆曾经留存的丝丝气息。"外婆,我来看你了!"我噙着眼泪,心中默念。有外婆这里才会有牵挂,有外婆这里才会有寄托,如今外婆已经离开六年多了,外婆走了,我们,便不再来了。</p><p class="ql-block"> 2006年,那个春天的下午,天空飘着若有若无的霏霏细雨,空气清新,气味芳香,一派淡烟笼罩的美景。我踩着泥泞出现在外婆凄清的院里。一地洗净的蛇皮编织袋,有的完整,有的散开,墙根叠放着十几根塑料"辫子"。一个木头小矮凳上,着一身朴素蓝布衣的外婆正低倾着头,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物品。</p><p class="ql-block"> "外婆!"我轻轻地唤她。可她还是受了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满眼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的我,随后冷峻、镇静的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啊!孙儿,你咋来了?!"外婆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来看你呢!"我调皮地眨眨眼,微笑着说,并细细打量外婆还未完成的作品——一根匀称规则的麻花塑料"长辫"。编好的一端紧凑而结实,未编的一束束像未经捆扎的散乱长发,垂在"辫"端,散发着淡淡洗衣粉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没吃饭吧?"</p><p class="ql-block"> "我不饿!外婆!"</p><p class="ql-block"> 刚一转身,外婆已到厨房去了。我跟进厨房好奇地问:"外婆,编那干嘛?""换钱呢,它用来做背篓的背系,一对可以卖四、五块呢!"我,心一沉,小小背系,摆在街市并不起眼,可工序却多呢!先四处收集别人不要或净或脏的旧编织袋,然后将所有袋子洗净、晾干,再把整个袋子一根丝一根丝地抽出,整理成束,最后才能编小姑娘辫子似的精心编织。一根成品,是要付出十二分的耐心,且又十分慢长的过程。这丝极细而又有韧性,制成背系就分外结实耐用。因而很受欢迎,但它却很锋利,所以很容易割伤手指。我数了数墙根的成品,十三根,心下计算外婆可以换钱的数目,若卖得好,将有三十元左右的收入。难怪外婆从不向儿、孙开口讨钱呢!</p><p class="ql-block"> 那日外婆为我煮了美味的腊肠和四颗大大的鸡蛋。我在那老旧的厨房翻箱倒柜,除了下余的四段生腊肠,便是旧木案板上一碗剩泡菜了,我强忍就要夺眶的泪水,面笑心酸地咽下腊肠和鸡蛋。走时,我苍白地硬塞给外婆200元钱,好让自己心能稍安。</p><p class="ql-block"> 一直在乡下独居,不肯给儿女添麻烦的外婆,在2008年大蒜成熟的季节,突然精神矍铄地来到城里妈妈家。我们高兴地让她多住些日子,外婆也爽快,高兴地答应了。第二天,我坐车陪外婆逛街,当车经过后河巴河大桥时,我用手指着中坝的方向。"看!外婆,在那里,我买了新房,修好,你来与我同住啊!""孙儿,多少楼啊?""十八哦!""哎!外婆爬不动了!""嘿嘿,外婆,在一楼有一个电控制的小房子,你站进去,按一下'18'的按钮,它'呼地'就把你拉上去了,不用你走呢,可快了!"外婆甜蜜蜜地笑:"好好,和我孙儿住!"可第二天,外婆却收拾了小包裹,说忘了收地里的蒜,定要回去。我们怎肯放她?她固执:"我身体好着呢,事做惯了,收点蒜不是大事,收了,我就回来,再也不走了!"她特别强调最后一句。我们拧不过,见她精神的确好,便送她上了回家的车。没几天,外婆兑现承诺的回来了,只是却突然地,病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支气管炎,肺气肿,偏头痛,高血压…我,震动得化成了石像,平时那么精神的外婆怎么有如此多的病痛?第二天晚上我和急急赶来的幺舅妈一起看护外婆。枯瘦的外婆连点滴都打不进了,好端端的外婆就这样油尽灯枯,这是多么突然而难以让人接受呀!病危通知下了又下,我们执扭地让外婆在医院又呆了一天,医生缓慢而沉重地劝说:"没必要了,回家吧!"大姨,大姨父也来了,晚上他们和爸爸连夜把外婆送回了乡下的屋子里。舅舅在外打工,正在回家的路上,所有信息都在显示,外婆生命的钟摆快停止了。可我不信!我在网上搜索,什么食材对重病的人有奇效,网上说鲤鱼汤很好,于是第二天我买了大大的两条鲤鱼心急火燎地赶到乡下那个院落,让舅妈熬了香浓的鱼汤。外婆如一片枯叶落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已经不能,进食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躺在外婆身边,与她头挨着头并身而卧,从外婆身上,鼻息里淡淡散出一种“腐”的特殊气味。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往昔的坚强,果决荡然无存,口中不自知地喃喃呻吟:"痛!痛!痛!"双手不停地撩她的衣角。我无比心痛,如匕刺心,却又无能为力,不知所措,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只能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慰,按揉她那凹凸不平,几乎只剩一层皮的肚囊。"婆婆,痛呀?孙儿为你揉,给你揉揉就好了啊!"我温柔地伏在外婆耳边轻轻低语。外婆的眼睛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我惊恐地发现,她的眸子再也不神采精神,整个眼一片浑浊橙黄,瞳孔一圈圈变大,就像画着年轮的老树墩。她的目光游离而又散乱,这目光寻着我的声音在我脸上已不能聚焦,她努力想表达的慈爱已不受控制地变成两束凶光,杂乱地射向我,让我反而有种死神将临的颤栗。我害怕,却更不甘心,每隔半小时我便起身给外婆喂食我认为具有坚固生命的鱼汤,里面还加了碾细的药末。汤勉强咽了一些,但药末却不知进了多少,黄黄白白的末儿粘了她满牙。我努力地喂,外婆努力地吞咽。我要努力拽着外婆的生命,而外婆的努力是不让我失望!我泪水满颜,鼻涕横流,呜呜呜地:"婆婆,坚持!坚持!要坚持啊!"</p><p class="ql-block"> 天,终于亮了,爸爸与外婆告别:"干娘!好好养!我回单位一趟,下午就回来!"气若游丝的外婆竟声音洪亮而清脆:"哦!要得!你去!"这重重地惊骇了我们。爸爸对姨父、舅妈讲外婆有好转的可能,中气好足!我欣喜地认定定是自己夜间的功劳!再次为外婆喂了汤药,姨父在家照看,我和舅妈便放心地去院外池塘洗衣了。但是,一会儿,在家的姨父匆匆跑来,外婆,离世了!我,怎信?飞似的狂奔到外婆床边,是的,外婆走了!没有等到其他的儿女,眼角还有两颗浑浊的泪滴。就如书中描写,哭着来到人间,再哭着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尚还健在的姊妹都说外婆有福气,儿女个个争气,对她也很孝敬,外婆将逝时也没有经受多少痛苦、缠磨。可是想起外婆我总是很伤心。外婆在短短七十几年生命里,承受了幼时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并与幼子生离的痛苦,经历过战乱,挺过饿死很多人的大饥荒,一生的磨难、苦痛让外婆养成了勤劳,坚强,隐忍的性格。她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余下的四个儿女,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享受了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有遗憾的:没能亲眼目睹病逝大舅的独子成家;逝前没能亲自找到,看见她最小的儿子。我也是有遗憾的:外婆没能住上我的新房;可最最让我揪心的是,我没能理解将逝外婆的心意。这些年,外婆不能聚焦的眼神和不停掀衣的场景一直在我脑中浮现。当初,大姨父解说:人在临死前,小鬼会来抓人魂魄,若不愿走,小鬼便掀衣带走。也就是说,当晚掀衣的已不是外婆!我虽不信,但也理解不了外婆举动的含义。后来随着我对乡下婚丧习俗的了解,又亲历,见过几次他人的生死,我才明白,其实是外婆自知阳寿将尽,想让后辈在她生时换上寿衣,让她从容,体面的离去!</p><p class="ql-block"> 现在,每每我在菜场,见与外婆一般慈祥,朴素的卖菜老人,我,总恍惚,是外婆带着勤劳的美德,借他人的躯体重临人间了吗?</p><p class="ql-block"> 我,转身,眼中,早已,泪水无数……</p> <p class="ql-block"> 今晚看了母亲写的怀念外祖母的文章,感触很深......我从未与外祖母仔细地相处过,对外祖母的感情自然不如母亲深厚,但我心中还是浮现出万千思绪。</p><p class="ql-block"> 对外祖母的印象已然模糊,唯一清楚的记忆是外祖母在外婆家时病重的样子,外祖母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如同一片枯叶!她的躯体是如此枯瘦!全身上下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脸上的骨骼已清晰可见。那时我还小,一点也不明白当时外祖母生命的钟摆就快要停止了。只是看到外祖母每日不能进食的模样,心中很不好受。</p><p class="ql-block"> 母亲写外祖母经历了一生磨难与苦痛,养成了勤劳,坚强,隐忍的性格,我心里不禁暗自佩服起外祖母来。我虽并未见过外祖母精神矍铄的模样,但当我读了母亲的文章,对外祖母的印象便深刻起来。我的脑海里即刻浮现出外祖母生前那慈祥的笑容。虽然那笑容我只见过一次,可如今却在脑海里愈发清晰,仿佛外祖母就在我眼前,对我微笑,从不曾离我们而去。</p><p class="ql-block"> 没有人告诉我外祖母走时的情景,似乎那时的记忆已经中断,我只能从母亲写的文章中略微了解到一些,外祖母是含着眼泪走的,她一定有许多遗憾吧。但愿外祖母在天国一切安好!都说,人走后会在天上看着她最牵挂的人,保佑她。</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定被外祖母保佑着吧!</p> <p class="ql-block"> 后记:曾看过一部墨西哥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面讲,人逝之后,不过是肉身的消亡,他的灵魂装在骨骼里继续在亡灵的世界里快乐的生活。只要活着的亲人,供奉着亡灵的照片,那么在亡灵节那一天,亡灵便可通过海关扫描安检,然后踩着万寿菊花瓣的大桥去和在世的亲人欢聚,所以成为亡灵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逝去,他才会灰飞烟灭,真正的逝去。因而死亡不是离别,爱的反义词也不是恨,是遗忘!</p><p class="ql-block"> 外婆唯一的照片,我一直小心收藏,中国的亡灵节一一清明节,就要到了,外婆,我会撒上菊的花瓣,迎您欢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