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白发亲娘敬礼

当时的月光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雷复元</p></font></h3> <h3> 九九重阳节,包头战友一行7人,朝着当兵的故里陕南洋县奔去,一路上,我们乘火车,坐大巴,冒着霏霏细雨,穿过了74个秦岭隧道,终于来到了当年建设三线施工的地方——上溢水村。</h3> <h3>  山村方圆面积并不大,但变化真不小,过去的茅草屋全不见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处处现代化的小二楼和小三楼。那条古老的溢水河在村中“哗哗”地流淌,叙述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然后依依不舍地流出了大爷山口。稻田地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朱鹮,悠闲自得地飞来飞去寻找着食物。那座掏空了的大爷山,被雨雾笼罩着,在深秋的季节里,山上树木依然郁郁葱葱,绿中泛着黄色和红色,很是迷人。由于我们的到来,山村顿时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br></h3> <h3>  在面包车司机的热心带领下,战友们努力寻找着军营的旧址。当来到施工的山脚下,凝视着那个山体洞口时,我顿时浑身发紧,心跳加快,因为这个黑黢黢的洞口是我死里逃生的地方。</h3><h3> 42年前,我所在的二营七连主要负责山体工程的钻孔、爆破。大塌方事故发生时,我担任着爆破班班长,参加了整个抢险过程。</h3> <h3>  清楚地记得:事故发生后的第3天,我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装满了已故战友的遗物,需要亲手交给烈士家人。当时,我的两条腿就像铸满了铅,怎么也迈不上列车那几个台阶。</h3><h3> 连长紧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二班长,快上车吧,这次任务是很艰巨的, 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啊!”</h3><h3> 我两眼噙着泪水,用牙咬着下嘴唇朝连长点了点头。</h3><h3> 列车在中原大地上飞快地奔驰,我的心越来越沉重,车窗外,路基两旁的杨树在我眼前一一掠过,远处的村庄随着列车前行缓缓地移动。</h3><h3> “白发亲娘,我该怎么对您述说?”</h3><h3> 我心中默默地念叨着。</h3> <h3>  那是1971年,我受部队委托,到河南省荥阳县招兵。一天,在县武装部同志的陪同下,来到了小山坡处的一户农民家里,两间土屋居住着母子三人,虽说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寒舍,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土炕上铺着席子,一个大红揭盖板柜是祖辈传下来的,家中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外,其余的都是农具。应征入伍的战士是郝强,12岁那年,父亲就过早地去世了,他和弟弟靠母亲一手抚养起来。全家人见我们来了,急忙让进屋,围着一张小炕桌,大家盘腿而坐,喝着茶水,剥着花生,唠起了家常。</h3> <h3>  新兵临出发时,白发亲娘拉着郝强的手说:“小强,娘没念过书,可娘知道,好男儿是不恋家的,到了部队听首长的话,给娘和你过世的爹争口气!”<br></h3><h3> 郝强一边向母亲点着头,一边对未婚妻和弟弟说:“我走后,咱娘全靠你们照顾了。”</h3><h3> 就这样,郝强身着绿色军装,帅气地离开了小山村。</h3> <h3>  当时,部队在陕南施工,开山掘进,上下分三个倒洞,整个山体工程宽30多米,高20多米,全是机械化作业,每往前扩一米,就得立即用钢筋水泥被覆。这么大跨度的山体工程,岩石构造十分复杂,经常遇到砂石岩层和泥加石,随时都会发生塌方。再说国际形势很紧张,工期一直往前提。在整个工程中,我们班担任着钻孔和爆破任务,风钻一开,惊天动地,一个班儿下来,战士们的工作服全是泥水不说,腰腿没有一处不疼的。如此大的劳动强度,施工战士们一顿饭吃七、八个馒头是常事。</h3><h3> 郝强来自农村,从小吃惯了苦,在班里干得很出色,每当遇到苦活、累活、险活,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多次受到连队的立功和嘉奖。</h3> <h3>  夜深了,列车上的旅客们困倦地打着鼾声,我没有半点睡意,坐在卧铺上,那天可怕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h3><h3> 那是凌晨2点多钟,我们完成爆破任务,在山上工棚铺板上刚睡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到:“快、快快,不好了,坑道里塌方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安全帽往头上一扣,朝着1000多米长的隧道跑去。当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掌子面时,已经到了不少抢险的战士,连长脸涨得通红,脖子憋得很粗,青筋直蹦,拼着命地喊:“快扒、快扒、快扒……”</h3> <h3>  抢险的战士冒着随时都会发生塌方的可能,在乱石堆里寻找幸存者,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抢险队员的手指被石头划破了,鲜血直流,谁也不吭一声。一个、两个、三个……4名战士从石头堆里被扒了出来,连长指挥着往外运人,我不知哪来的劲,一下抱起郝强,飞也似地朝着坑道外面跑去,鲜血热乎乎、粘糊糊地流了我一身。此时,我的汗水和郝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救护车就停在坑道口,灯光很弱,我抱着郝强让军医抢救,军医接过郝强,摇了摇头:“不行了、不行了,太惨了……”</h3><h3> “什么?”</h3><h3> 我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问着军医。军医什么也没说,用手指了指郝强。我这才发现,郝强不仅身上多处受伤,更主要的是伤着了头部,头被岩石砸扁了,脖腔里一个劲地往外流血。</h3><h3> “军医——我求求你,把他救活、救活呀——”</h3><h3>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围的战士们全都跪了下来,乞求着军医。</h3><h3> 我像疯了似地抱起没有头的郝强,嘶哑着嗓子哭喊着:“郝强、郝强——”</h3><h3> 当我神志清醒过来时,只见坑道口前面摆着4具遇难者遗体,上面盖着白布单,全连战士们泪流满面、低头默哀……</h3> <h3>  当天晚上,师长来到了我们连。</h3><h3> 师长个头不太高,长得很结实,据说,他是山东人,抗日战争时期,为了死守山头上的阵地,他所在的连队曾与日本鬼子展开了白刃格斗,全连死的仅剩下了7个,其中就有我们的师长。别看他已经50多岁的人了,在刺杀训练比武时,3个人都围不上去。</h3><h3> 全连战士列队欢迎师长的到来,一个个沉默不语,情绪低落。想象不到的是,师长一出现,洪亮的口令声把我们震惊了:</h3><h3> “稍息,立正——”</h3><h3> 只见他抬头挺胸,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到了队列中间,起了个头,亲自指挥唱起了战士们熟悉的歌。</h3><h3> “说打就打,</h3><h3> 说干就干,</h3><h3> 练一练手中枪,</h3><h3> 刺刀手榴弹。</h3><h3> ……”</h3> <h3>  在师长有力的指挥下,战士们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在大爷山的山坳里久久回响,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唱到高潮时,师长把手一挥,歌声“嘎然”停住。</h3><h3>  “三线建设的官兵们,你们真是好样的!用钢筋铁骨铸成的七连,是大爷山也压不跨的,刚才的歌声已经证明了你们的士气和战斗力!”</h3><h3> ……</h3> <h3>  “呜——”</h3><h3> 火车一声长鸣,我从往事回到了现实,用手帕擦着泪水,郝强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h3><h3> “班子,今天你去县城替俺买一样东西好吗?”</h3><h3> “买啥就说呗,你是军人了,怎么还像个大姑娘似地。”</h3><h3> “俺上次去县城看中了一对瓷器小动物,一匹马、一只猴。”</h3><h3> 我点了点头,笑着问:“啥时候结婚呀?”</h3><h3> 郝强很认真地说:“班长,这个月咱连施工太紧张,俺想下个月打结婚报告。哎、哎哎,班长,告诉你个喜讯,春花来信说,俺娘为俺和春花盖了两间大瓦房,可气派了。俺结婚那天,你可得去呀!”</h3><h3> “那还用说,肯定、肯定!”</h3><h3> 征兵的时候,我就听说,郝强的娘是安徽人,因连年发洪水,逃荒到了河南省,认识了孤身一人的他爹,经乡亲们介绍成了家,生下了郝强和弟弟。他和春花从小一块长大,郝强当兵后,家中的一切事情都由春花料理。</h3> <h3>  下了火车,在当地民政部门的配合下,我提着装有郝强遗物的布包,脚步沉重地朝着那条山村小路走去,过了一个山坡,郝强的家映入我的眼帘。看见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屋,看见了给郝强和春花盖好的两间大瓦房,窗明几净,家人出出进进,正忙着为他俩筹备婚礼。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两腿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雕塑般地伫立在对面的山坡上。</h3> <h3>  郝强的母亲满头白发,从屋中走出来,站在山坡上,用手遮着阳光,眺望着那条通向远方的山村小路。</h3><h3> 当我望见郝强母亲时,情感再也无法控制,喊道:</h3><h3> “白发亲娘——向您敬礼!”</h3><h3> </h3><h3> ……</h3><h3> </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