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饶古道

舒展

<h3>  徽饶古道,由徽州府至饶州府,今安徽黟县至江西浮梁县,是著名的十二条徽州古道之一,长百余里。如今,徽饶古道多段已被现代公路所用,但从休宁的汪村至浮梁的瑶里,古道仍在,长二十余里。麻石铺成,宽八尺。此古道,是皖赣分界线,也是春秋时代吴国和楚国的分界线。</h3><h3>  司机如约而至时,我正背着包,站在瑶里古镇的瑶河边,神情澹然又似不甘。沿着河面越过一级级木櫈桥、廊桥看过去,远山一脉如黛,云雾缭绕,那雾汽正越来越浓。连日春雨,恐有林湿苔滑、松土落石之虞。司机见我只身一人,沉吟一下,建议车开到山顶,先看瀑布,然后往下走,不行就往回撤。至少看了瀑布,他说。</h3> <h1>  &nbsp; <b>空山白雾</b></h1><h3><br></h3><h3></h3><h3> 车行皖赣边界,越往高处走,雾越浓,浓得像一场雨。到达瀑布时,手机收到信息:新安源头第一乡——安徽鹤城人民欢迎您。我问司机,到安徽了?回答说还在江西浮梁,不过,山脚下是安徽的村子。</h3> <h3>  瀑布就在公路边,我与司机告别。沿着一条黝黑濡湿的石阶往下走。雾中只能看清前方五步石阶。很快整个人被无边的混沌吞没。抬头隐约看见头顶一条灰黑的巨蟒,横切画面,那是刚才开车过来时的公路的桥穹。一条白练凌空而下,贯穿巨蟒,轰隆声从天而降。仿佛从九天跌落凡间,摔成两截。桥穹上方一截,桥穹下方直到我脚边,是另一截。然后,一路往白雾与黑暗相间的深渊冲下去。<br></h3><h3> 告别瀑布,继续沿着山沟往山下走,走进密林和浓雾深处。似乎自然中常见的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只有无边的混沌,伴着轰鸣的水声。水声一直伴随,有时几乎唾手可得,有时似乎在脚底之下地渊深处;有时目力可及,有时仿若幻听。水声节律单一,听着竟不觉枯燥,反而在简单之外,越听越感到弘宏与辽阔,穿透万物,与宇宙齐边。人却觉得,越来越安静。</h3> <h3> 渐渐地,有一些俏皮的声音汇入,它们是雾汽聚集的水滴,从树梢跌落下来。有的落在阔叶林宽大的树叶上,发出噗噗的弹跳音,如果跌落的高度够大,会有叭的一声仿佛子弹出腔。有的落进青草、落叶和苔藓覆盖的地面,簌簌嗞嗞,像大地在吸纳,万木如海草,在白雾的海洋招摇。偶尔一阵风过,水滴就是顽皮的孩子,刷刷地四处奔跑。<br></h3><h3> 雾汽继续聚集,时而完全笼罩,伸手五指不见;时而飘散一些,显露出高高低低树冠的轮廊。一开始,你是孤独的,渐渐,你感觉自己正融入其间。人类在母亲的腹中,想必也是如此吧:外面的世界神奇又危险,宫中的你,却宁馨安全。</h3> <h3>  继续往山下走,随着海拔的下降,雾汽逐渐消散,露出树木、落叶、石阶的颜色,青绿色、柑香色,在淡若云纱的白雾间,竟有些娇媚动人。</h3><h3> 山自巍然,屹立万年,将无边的苍茫锁住。我孤自一人,孑孓而行。幸有山、有水在侧,纵有一腔得失悲喜,在这苍茫巍然的造化面前,不过空山渺渺,山岚习习。</h3><h3> 幸有山水我未孤。</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古道人家</b></h1> <h3>  白居易的《琵琶行》:“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中的浮梁,便是徽饶古道的终点,浮梁县。唐代浮梁盛产茶叶,浮瑶仙芝为浮梁茶中上品,银毫细秀,芳香持久,得益于“晴天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的清山云雾之滋养。浮梁茶盛行于长安城,一时“浮梁歙州,万国来求。”除了茶叶,便是瓷器。景德镇瓷器名闻天下,而浮梁县的瑶里古镇是景德镇瓷器的发祥地。我行走的徽饶古道,正是在瑶里的群山之中,这里是黄山、九华山、庐山、三清山、龙虎山、武夷山等六山连线交点位置。</h3><h3> 勤劳机敏的徽州商人,往来此道,将浮梁的茶叶、瓷器用人力挑运到休宁,然后用水路运到四方,再把食盐、布匹等运进浮梁。一路翻山越岭,“七上八下十八折”。徽商挑夫其脚力坚辛令人概叹。年复一年,古道的石阶被脚掌磨圆、踏薄、踩断、陷入更深的沙石中。层层叠叠的脚印曾在上面移动,今天我的脚印盖在上面,明天会有更多的脚印,盖过我的脚印。</h3> <h3>  古道上,五里一站,有供行人歇脚的驿亭。亭子也是徽派建筑风格,白墙黑瓦,马头墙高低错落。所谓驿亭,并非人们印象中园林景观的六角亭或八角亭,远看与村舍无异,不过是内部构造简单,两道门,道路贯穿其间。亭内不过沿着内墙有两排长长的石櫈,陈设与廊桥无二。古道上行人走累了,或坐或躺,也有或赶不及入住客栈,或囊中羞涩而露宿亭子的。</h3><h3> 徽饶古道最著名的古驿亭在虹关,离我这里一小时路程,建在浙源河边,门上有字迹斑驳的楹联:“试问几何年曰宋曰唐古樟自晓,溯回多少事论荣论辱浙水长流”。门口的千年古樟据说植于唐代,虬枝横斜,树冠遮田达三亩,称“江南第一樟”,“下根磅礴达九渊,上枝摇荡凌云烟”。可惜我没能走到。</h3> <h3>  古道也串起一座座小村落,它们如其他地方的江南村镇一样,或依水塘环绕而居,或逐小河逶迤而筑。徽饶古道所经之处,河流水源丰沛。逐河而筑的村子,便都在村口建廊桥。廊桥的功能,除了交通,往往兼具村民祭祀河神、聚会的功用,更是村民的待客之道。遥远的古时,驿道上的商人可以在村口的廊桥歇脚,与村人闲话,村人也会赠一杯热茶,显示古徽道上的“方婆遗风”。春节刚过,贤惠能干的村嫂村婆,又开始拾掇山野小菜。我走进绕南村的村口时,她们正把洗净的芥菜晾晒在廊桥的栏杆上。三三两两的老人带着小孩,在廊桥的木椅上坐着晒闲,只是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岸边的樟树、槭树正把美丽的身影,和白云一起倒映在河水中。还有几只公鸡,飞上高高的河边土墙,向看见看不见的母鸡们,展示它们美丽的羽毛。诗人从此经过,留下“山连烟雨静村朝,一点鸡声橹未摇,梦里几家将欲起,浣沙人亿过溪桥”的诗句。</h3> <h3>  归途的山下,经过一座古窑址,遇到古水碓边的一只废弃的彩坛;还有,静静躺在路边,不知宋元明清哪一代的碎瓷片和匣钵碎片;还有,翠竹摇拽、水清见底的河边,一只叫做红尾水鸲的小鸟,就在我头顶上方的树枝上,欢快地摇着橙色的尾羽。这一刻,我便也是这万象自然中的一只可以哼唱的生灵。</h3><h3>   图/文 舒 展<br></h3><h3> 2019年3月10日</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