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红楼”（111）----北京城中的曹雪芹足迹

琴韵悠然

         曹雪芹一生短暂，他生命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生活在北京。在这里他忘却世俗功名，为闺阁立传，为百姓济生。关于曹雪芹，北京有讲不完的故事。 

        康熙五十四年，即1715年夏天，曹雪芹出生于美丽的江南，距今已有304年。他生而有幸，又生而不幸。不幸是因为时代造成了他命运多舛，有幸是因为时代赋予了他觉悟人生。曹雪芹的青年、中年、晚年都生活在北京。在这里他没有选择建功立业，而是选择了诗酒人生。他在这里创作完成了《红楼梦》。但是曹雪芹童年时期并没有生活在这里，那么他又是怎样回到北京生活的呢？

        清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曾任江宁织造郎中的曹寅，也就是曹雪芹的爷爷因“织造款项亏空甚多“，时任江宁织造的曹頫（曹雪芹的叔叔），已无力偿还，触犯雍正皇帝清查钱粮之命被革职抄家，从此，这个功名盖世、炙手可热的包衣世家，结束了在江南长达六十年之久的繁华生活，落了个“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的悲惨结局。几个月后，约雍正六年也就是1728年，带着内心的不安与无奈，曹家离开了将近一个甲子的金陵，踏上了北返之路。13岁的曹雪芹随着两鬓斑白的老祖母和青春守寡的母亲离开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不再奴仆成群，不再锦衣玉食，不再养尊处优。经过两个月跋涉，他们终于回到了北京，开始过起“贫穷难耐凄凉”的落魄生活。曹雪芹家是旗人，清代，八旗人等亦兵亦民，实行军事化管理，集体生活在朝廷分配的房子里，外任官员免职后，则回到所属旗房居住，这就是“拔旗归营”。不过曹家并未按照这一制度执行。因为皇帝的特意宽大，继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为他们保留了一处私有住房，北京市东城区磁器口东的蒜市口地区，早在清朝时期，这里就已铺面林立，充满了市井的气息，这里还是农副产品、日用百货的聚集之所，也是酒楼、戏馆林立的地方，包括我们所说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僧尼道士等等都在这里汇集。 

        安定下来之后，曹雪芹年纪尚小，应该送他去上学，一来增长学问，二来可以结交朋友，等到了16岁成丁，若有机会，再图进取。巧的是，当朝天子特别重视内务府子弟教育，下令建立了咸安宫学（今故宫西华门内），招收内府子弟入学学习。大概也就是在这次挑选中，曹雪芹被选中得以入学读书。当是官学里教授的科目为读书、满语、骑射三大项。这些曹雪芹早年都下过功夫，因此他学习起来游刃有余，并不感到费力。再加上他天性好学，眼界也比一般人广阔，于是广袤的北京城便成了曹雪芹日后创作的滋养之地。 

       18世纪的中国，书籍编撰工作普遍开展起来。据统计，康熙、雍正、乾隆三代，清朝内务府所刊定的图书门类就多达到157种，总计25580多卷。此时京城里私人撰书，更是成为一时风气，在这样的氛围中，曹雪芹博览群书，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博学多识的通才，正如著名评论家王希廉所评论的那样：“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爰书戏曲以及对联匾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蓄养禽鸟、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件件俱有。可谓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岂别部小说所能望见其项背。” 

        这时期的他，学识在增长，阅历也在增加。除了蒜市口地区外的十七间半，他最常走动的就是平郡王府。

         福彭，雍正四年袭爵平郡王。因为曹雪芹的姑妈曹佳是老平郡王讷尔苏的王妃，福彭是曹雪芹的表哥，他对曹雪芹在北京的生活十分照顾。除此之外，雍正时期的进士，官翰林院学士昌龄，是曹雪芹的表叔。曹雪芹在北京的亲戚是非富即贵的朝廷大员。这些关系，都有相关的文献明确记载，也有一些散见于王府后人记录。慢慢的，曹雪芹与京城似乎相看两不厌了，他稚嫩温和的江南言语淹没在京腔京韵之中。他熟知江南风情，但京城的酒楼、戏园子、市场、庙会与江南截然不同。 

        雍正九年，即1731年，曹雪芹16岁，男子十六就算成“丁”，意味着这个男孩已经成人，可以娶妻生子、当差食俸。这一年，曹雪芹进入表哥福彭所在的平郡王府当差。两年后，平郡王福彭成为最年轻的军机大臣，同年，曹雪芹被安排到寿安山永安宫当差（即今天的卧佛寺）。雍正十三年，即1735年，雍正帝在圆明园驾崩，新皇即位，也就是乾隆皇帝。即位之后，乾隆帝大赦天下，对于曹雪芹家来说，意味着叔叔曹頫即将被释放。 

       乾隆在继位之后，急于修补宗族关系，但也不想让宗室弟子在朝堂上发挥过大的作用，而这一切福彭了然于心。因为福彭早年做过乾隆皇帝的陪读，深知他的秉性，再加上多年的劳累，于是福彭以健康为由，向皇上递交了请辞告假的折子。为了按抚福彭，皇帝决定给福彭一些实在的奖励。在这种情况下，福彭向皇帝举荐了自己的两个弟弟，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曹雪芹因为表哥的关系，顺利地补上了侍卫一职，俸禄可观。如同他的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都曾担任过御前侍卫一样，然而，曹雪芹在京城做侍卫期间，并未能够出类拔萃。但是侍卫的特殊身份，让曹雪芹近距离了解到皇家礼仪，为了解皇家园林创造了有利条件。乾隆以圆明园作为自己避喧听政之所，而以畅春园为太后颐养之地，所以出于陪王伴驾的需要，海淀一带就成了曹雪芹常到的地方。曹雪芹丰富的经历，造就了他对中国园林的通达，而他笔下《红楼梦》里那个“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就是极大受到皇家园林特点的影响。 

       《红楼梦》里有南方园林的影子，也有北京园林的影子。比如大观园的堆山问题，因为南方园林面积较小，一般是用石头叠山，而北方缺乏石头，皇家园林面积又较大，用土堆出来的山，就更能显示园林的自然和美感。“大观”是元妃赐名，“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圆明园建成之后，乾隆曾经给圆明园赐名就叫“大观”。三山五园并不是说就是大观园的原型，它是一种现实性的园林和曹雪芹这种天才式的文学夸张相结合的一种人文景观。清朝有一个很有名的红学评论家叫“二知道人”，他说“大观园”就是曹雪芹“壮年吞之于胸，老来吐之于笔”的文学创作，所以大观园我们既要探讨他的创作素材在哪里，又不能特别拘泥于现实中就一定是那个园林，因为它毕竟说到底是一个文学的艺术形象。

        位于今天北京西单石虎胡同的清朝时期的右翼宗学旧址，从这里可以牵出半部清朝到民国的文学史，这里上系一代文豪曹雪芹，下系梁启超、蔡锷、徐志摩等历名人物。之所以提到这里，因为是这里是曹雪芹《红楼梦》开始的地方。 

        乾隆十三年到十六年，即1748—1751年间，曹雪芹又在表哥福彭的关照下，在右翼宗学谋了一份职位，这是一所专供宗室子弟读书的学校，曹雪芹在这里做瑟夫，即“教师”。也有专家认为曹雪芹在宗学大概只是一个抄写文字、整理文案的“笔帖式”。然而，曹雪芹依然没有安于新的职业，此时的他已经开始进入了创作状态，立志要写一部惊世之作。 

        房檐屋背虽已斑驳，但一砖一瓦都是故事。曹雪芹在右翼宗学著书交友，敦诚、敦敏兄弟，明琳都是较为亲密的人。敦诚诗选《四松堂集》中，夸赞曹雪芹“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樊篱。”敦诚将曹雪芹比作号称诗鬼的唐代诗人李贺（李昌谷），他欣赏曹雪芹的才华，认为曹雪芹作诗，不拘俗套，意境新奇，曹雪芹满腹学问，却没有留下一部诗集，幸而有《红楼梦》传世。例如在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感悟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又担忧自己与宝玉的爱情前途未卜时那首《秋窗风雨夕》，就是作者曹雪芹为渲染黛玉悲剧命运的传神之作，曹雪芹的诗化情感全部体现在作品里，他们作品与才情也总是引人入胜。每当朋友们一起，曹雪芹总是那个滔滔不绝的，引得听者久久不愿离去。 

        趣味相投的朋友常聚在一起，就需要尽情尽兴、适合高谈阔论的场所。据专家考证，这样的地方有几处，其中之一就是庆丰闸。庆丰闸又称“二闸”， 当年庆丰闸沿岸非常热闹，店铺林立，有很多烟馆、酒铺等，再加上这里是南方船运进京及由京师南下的唯一水路，离城里又近，不免成了首选。

        曹雪芹一生功名利禄观念淡薄，喜欢以“闲人”自称。事实上，早慧的曹雪芹在右翼宗学时的年纪，已经有了足够的人生积淀和语言驾驭能力，此时的他，也升起了越来越强烈的创作欲望。 曹雪芹本名曹霑，也是这一时期，他开始陆续以雪芹、芹溪、芹圃等别号出现在亲友的记录中。曹雪芹在香山当差和游赏时，发现这里生长着一种水芹菜，生命力极强，还可以治病。曹雪芹喜欢这样不畏严寒、恣意生长的生命，于是以“雪芹”之名传布于朋友圈，由“霑”到“雪芹”，名字的变化已然透露出曹雪芹人生观大幅转变的信息，他最重要的作品《红楼梦》也藏匿了自己的本名，代之以“曹雪芹”。 

       乾隆九年，即公元1744年，曹雪芹已经开始了构思创作。他在第一回就交代了他对于所处时代的剖析，也交代了自己及近而立之年，形成的较为完整的人生感悟，曹雪芹将家族末世的感悟都寄托在文学境界里，在写作中寻求心灵的解脱，而与他志趣相投的好友敦诚在后来为曹雪芹所题的诗也正好可与“好了歌”相续，“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过程中，就已经在他的亲戚朋友中传播了。他当时在什刹海地区，在右翼宗学地区活动的时候，他的朋友想来看《红楼梦》，但是因为他写得没有那么快，不同的人都想来看，当时有一个说法：“欲快睹我书不难，唯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南酒就是黄酒，好友张宜泉在他的诗集里讲到什刹海附近原来有一个天香楼，现在已经没有痕迹可找了，当时是他们聚会畅谈的一个地方。 

        乾隆十三年，即公元1749年11月18日，平郡王福彭病死家中，享年41岁。福彭的死使曹雪芹失去了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从崇文门到平郡王府，从平郡王府到皇宫、皇家园林，从侍卫到瑟夫，十几年间，曹雪芹体味着人生的苦辣酸甜。这种曲折的经历，既是他创作《红楼梦》的动因，也为他的《红楼梦》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素材。他时常体会到封侯拜相又如何，为官一方又如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于是到乾隆十六年，即1751年，曹雪芹下定决心离开仕途，移居香山脚下的旗营，在此定居。曹雪芹在正白旗的故居在四王府的西面，地藏沟口靠近河的地方，门前有大槐树，后边是正白旗的档房。他“拔旗归营”后，就只能享受“铁杆老米树”的待遇，即每季一石米，每月四两银子。此后，他过起了“举家食粥酒常赊”、“日望西山餐暮霞”、“卖画钱来付酒家”的生活，他要在这里完成《红楼梦》最后的写作和修订。 

       由于长期生活在西山一带，京城西郊群山中的每一山、一庙、一石、一花、一草、一木曹雪芹都了如指掌，很多香山元素也写进了《红楼梦》里。例如第三回，写宝玉黛玉字“颦颦”。据老人说，香山一带出产一种天然墨石，妇女用它描眉打鬓，不染衣服，不脏手，用此画眉一擦便掉，深受人们喜爱。此石虽黑，但本质洁净，曹雪芹出此苦心，借用黑石特性也是对《红楼梦》中那位“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的女主人公的典型性格进行了寄喻。

       乾隆二十八年即1763年，这是曹雪芹生命的最后一年。此时《红楼梦》抄本已经在亲友中传播开来，那一年，关于曹雪芹有迹可循的线索不多，但是曹雪芹的死因及身后事，通过一些诗文记载及民间传说大致可以还原。这年夏天一过，京城突然爆发天花疫情，曹雪芹十岁独子不幸染上了白喉，中秋月圆之夜死去了。此次丧子之痛曹雪芹难以释怀。长时间高强度的写作与修订，嗜酒如命，儿子夭折的打击，这一年的除夕夜溘然长逝，享年四十八岁。 

       曹公坎坷困顿又光辉灿烂的一生，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谜。曾有位清朝文人得舆，在《京都竹枝词》中说：“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后来慈禧太后住过的紫禁城长春宫里，也绘满了以《红楼梦》为题材的巨幅壁画，就此，《红楼梦》小说成为流行传播的阅读时尚。 

       曹雪芹是一位世界文学巨匠，从顺治初年曹家落籍北京，到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历经百年，期间曹家与这座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在北京生活、成长、写作，二十年的经历，十年的创作，近三十年间，北京塑造了这位文坛巨匠，北京的风土人情、经济文化，造就了曹雪芹的世界观、人生观，为《红楼梦》的写作提供了充分的素材与养分。 

      -----根据纪录片《档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