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余子·草筏子·拉合辫子与苫房草

依山居

<h3></h3><h3>  想起这个题目,是2018年小学同学聚会的时候。二十几个同学天南地北地聚到一起,除了感叹流年似水,鬓染白霜之外,更多的还是对童年生活的追忆:如何用大钱儿、狗毛和竹筷子扎出一个好毽子踢出花样来,如何用三片长条玻璃和细碎的五彩纸捆成一个万花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注地看筒里的缤纷世界,如何用八号线或者三角铁做成滑冰车在西大沟泉水翻腾出的冰山上比赛谁往下滑得快成了我们喋喋不休的话题。</h3><h3> 个别老师的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课堂上学了哪些知识也忘记了,而怎样和泥脱坯、做夹子打雀儿、拧拉合辫儿盖房子这些生活课堂里学来的东西却记忆犹新。只不过这样的农村生活随着时光的流逝和经济的发展渐渐消失了。现在的农村孩子,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脱坯、拧拉合辫子了,因为即使再偏远的乡村,也都是砖瓦房了,脱坯盖房子的年代早已成了历史,我和女儿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如父亲和我说起的前朝往事,遥远而陌生。</h3> <h3>  我出生在60年代初期,村子里除了东官道(村东头通往县城和省城的202国道)旁的五七干校是砖瓦房外,差不多都是土坯房。村民盖房子是没有钱买砖瓦的,只好就地取材,用麦余子、草筏子和苫房草建造出一样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来。</h3> <h3>  麦余子是脱坯、抹墙不可缺少的材料。打小麦时残留下来的麦瘪子、麦粒壳儿和一些无法捆扎的短小的麦秸头,我们都叫它麦余子。尽管它是多余的,但大自然回馈给农民的东西是不会浪费的,用它和上泥土放进木板做成的有四块砖大小的土坯模子里踩实、晒干,就可以当砖用盖房子、垒院墙了。</h3><h3> 麦余子的另一个用处就是用它和成稀泥抹墙用。不管是脱坯还是抹墙,麦余子掺在泥土中都是起到增强结构的作用,脱坯时可以掺入一些稍长点的麦秸,用来增强土坯的结构强度,而抹墙时则不能有过长的麦秸,那样会刺出来影响墙面的光滑。</h3> <h3>  盖房子的材料除了木料、土坯之外,还有一种就是草筏子。小时候,村子西南挨着第三生产队的地方是一片类于湿地的大草甸子,春夏之季,水草丰沛,鲜花盛开,百鸟鸣唱,南草甸子就成了我们骑马放牛、下夹子打雀儿和挖猪食菜的好地方。秋风吹起的时候,是野草将要枯黄,韧性最好的时候,也是挖草筏子的最佳时节。把湿地中的草皮子戗掉,用直板铁锹挖出大块砖的形状,晾到半湿不干的时候就可以用来盖房子了。这种草筏子是湿地中的淤泥和草根的结合物,经年累月的沉积和生长,草根在湿地中盘根错节,挖出来的草筏子自然格外结实。用草筏子垒的房子夏天透气冬天保暖,比现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房子环保得多。</h3><h3> 这种草筏子完全依靠自然生长,形成的时间相当漫长,挖出来后,湿地也就被破坏了。从环境学上说,湿地是地球的肺,也是鸟儿和小动物们的天堂,一旦破坏了,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南草甸子经过几年的挖掘,就坑洼不平百孔千疮了,再后来生产队就禁止挖草筏子了。80年代初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农村的经济条件已经开始转好,土坯房、草筏子房渐渐被砖瓦房替代了。虽然已经没有人挖草筏子了,但包产到户之后,林地的盗伐和个人对土地周边的扩耕、无效的管理和膨胀的私欲最终还是毁灭了这块湿地,地球失去了它畅快呼吸的一小块儿肺叶,我也失去了儿时记忆里打鸟儿挖菜、骑马放牛的天堂,现在,湿地里那些可爱的小狐狸、大眼贼儿、麦溜子、靠山红和瞎老叶子等鸟儿们的后代也不知道哪里去了。</h3> <h3>  南草甸子和西大沟里还生长着一片片茂盛的野草,我们叫它苫房草。这种草一米多高,软韧金黄,漫山遍野地生长着,有抗腐烂的特点。东北有“立秋忙打甸”的节气歌谣,苫房草抽穗开花的时候,也是收割的最好季节。由于苫房草是大面积连片生长,用小镰刀一把一把地割费时费力还不出活,铁匠房自然就敲打出一种大镰刀,安上一个3米多长的木把,扫一下就是扇形的一大片,这种割草的方法很有气势,我们管这种刀叫大扇刀。一捆捆、一车车苫房草拉回家码好垛困上一冬,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h3><h3> 苫房草也可以用来编鸡笼子、蓑衣和草帘子。父亲编织的鸡笼子是椭圆型的,有水筒般粗细,一头留个小开口便于母鸡进出下蛋。村子里每户人家的院落中都有几个这样的鸡笼子,母鸡下蛋后咯咯嗒嗒的叫声不仅给生活清贫的庄户人家带来经济上的收入,也让人们感受到了寂静乡村里的生机与希望。</h3><h3> 我不知道用拉合辫儿盖房子起源于什么地方,小学同学岳明臣家盖房子的时候就是用拉合辫子做的墙体。从拧拉合辫子开始,我们一有时间就去帮着干活。拧拉合辫子需要事先在房场边上挖一个大坑,坑中装满稀泥,在大坑的四周再挖些小坑和大坑相通,把稀泥引进来,我们一手抓一把苫房草,中间打个结放在坑中翻转浸透稀泥,沥干后拖给编墙的大师傅们。用拉合辫子编墙通常是按一定的厚度盘墙,两个师傅一个墙里一个墙外,编一层撒上一层土夯实。也有的人家草料不足,房山墙就用挂拉合辫子的方式,虽然省料但墙体自然就薄了。用拉合辫子编起来的房子比土坯房保暖牢固,因为草的传导性能差,中间又有一些空隙,冬天屋子里的墙面也不会返霜,质量好的拉合辫子房能挺上六七十年。</h3> <h3>  苫房草的最大用处是苫房子。苫房子是个功夫活,下面的人把苫房草的根部用铡刀切整齐,用叉子甩到房顶上,苫房匠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洗衣板刻纹的有厚度有沉重的苫房板子,把编码好的房草压实,把草根的茬口拍平整,从屋檐开始一层层地往屋脊编,做完屋檐收口、屋脊编花这些活后就算完工了。</h3><h3>  新房盖好后,有的人家会用报纸糊墙,有钱人家会买带花的专用糊墙纸,也有用大张白纸的。小时候有一首专写苫房子的歌我们都会唱:“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瞧着您呀,心中升起红太阳,我们欢呼,我们歌唱,感谢伟大的毛主席,我们欢呼,我们歌唱,感谢伟大的共产党,呀嘛一呼嗨。”现在,大多数人家都住上了红砖墙、蓝瓦盖的房子,屋里也都刮了大白。“新苫的房,雪白的墙”这样的歌也就没有人唱了。</h3><h3> 苫一次房子对于六七十年代的农民家庭来说,是一项大工程。谁家的房草有小来小去的腐烂漏雨,或者被大风吹跑一些边边角角,就自己上房简单收拾收拾,补点房草,或者用石头压一块塑料布来遮遮雨。只有房草年头太久,腐烂面积太大的时候,才会下决心重新苫房。苫房子一般在开春时节,雨季没有来临,农活还没有忙起来,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来帮工。女人们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帮忙做饭,男人们则根据自己的手把干些能干的活,忙乎一两天,房草就换完了,如果是盖新房,有个十多天房子也就撮起来了,每天只需请大家吃点简单的饭菜喝点散装酒就行了。那时候村里盖房子没有请工程队之说,也没有给工钱的,干技术活的大把式也只不过是在喝酒的时候被大家高看一眼,多敬几杯酒而已。谁家盖新房子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也成群结对地跑去凑热闹,一边看大人们干活,一边抢回来一些锯掉的圆圆扁扁的椽子头、檩子头,拿回家用烧红的炉钩子在中间烫出个眼,当成车轱辘玩。我家仓房里好多个这样的车轱辘,直到我上初中才扔进灶坑里当柴火烧掉了。</h3> <h3>  用苫房草做屋顶的房子,如果苫房匠的手艺不好,干活再粗心,苫出来的房子就容易渗水,时间长了房草也就腐烂了,要是茬口和边缘做的不好,还很容易被大风刮坏,一年之中,村子里总会有几家的房草被大风掀起,上学以后读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时候,还会想起苫房草被大风刮起在空中飞舞的情形。也许,儿时住过的茅草屋、干过的那些农活,就如南草甸子的野草一样,在我思想的深处盘根错节,扎下了紧紧缠绕的根吧。 </h3><h3> 现在,联合收割机的普及终结了麦余子的历史使命,百度里已经没有这个词条了。用麦余子抹墙拧拉合辫子盖房这些老旧的生产方式、全村人帮工热热闹闹的纯朴民风已经被时代淘汰了。儿时的西大沟被岁月和风沙填平了,西大沟里茁壮成长的柳树条子和草长莺飞的南草甸子也不见了踪影,那些柔软金黄、有着顽强生命力的苫房草,也不知道在哪个人迹罕至的荒野中迎风招展,枯荣在天。或许,它们已经没有了扎根之地,无可奈何地在我的家乡消失了吧。</h3><h3> 聚会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村子里的小学校,儿时的校舍依旧还在,只是已经变成了荒芜的私人领地。泥泞的马路修成了宽阔的水泥路面,村子里也有了来来往往的小汽车。各家各户的房子不是红瓦屋顶,就是蓝色的铁皮房盖,在阳光的照耀下亮丽光鲜。陪同外地回来的同学寻找她们家老房子位置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两处几近坍塌的土坯房顶上还有苫房草的身影。成年累月的日晒雨淋,房草已经发黑,上面长着一簇簇新绿的野蒿。感觉有泪水要溢出的时候,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歌谣:“苫房草啊黄又黄,娶了媳妇别忘娘,别忘娘啊盖新房,苫房草啊压房梁……”</h3> <h3>  在同学少忠家吃农家饭的时候,我们一边打着饭包,一边说着小时候的生活。我知道,时光不能倒流,昨日不能重现,清贫的生活有如苦难的过去,没有人想着再回到从前。风吹烟去,斗转星移,但记忆却随着年龄的增长如影相随,挥之不去。我们所怀念的,不是过去的清贫岁月,而是那个有着我们童年梦想、鸟儿歌唱和炊烟飘散的村庄,怀念那段有泥土和干草气息的旧日时光。</h3><h3> 我儿时的村庄啊,那是一个有烟火味道的地方。(2018.9)</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