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二十八天(上) —— 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经历日记

潮洲塘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至三月十六日，我连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经历了二十八天的战斗历程，我连随师担任穿插的作战任务，深入敌后，迂回包围，直捣高平809高地，配合兄弟部消灭高平之敌，阻击越军的增援。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我连全程穿插一百八十公里的路程，直接参加大小的战斗十九次，发射炮火十七次，先后缴获步枪八支，轻机枪一挺，40火箭筒一具，82迫击炮一门，子弹两万多发，手榴弹近两百枚。在这场战争中，我连共牺牲了五位战友(其中三位在战场上失踪，确认为烈士)，负伤十三位战友。

二月十七日

凌晨两点，在念井边境的大地，笼罩着浓厚的夜色，我们借着薄雾，从中越边境118号界碑过境，开始奔赴越南战场， 在边境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原始的灌木密布，山高崎岖， 婉埏曲折，根本无路可行，在申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们摸黑穿插，有的战友跌倒爬起继续前进。

4点多，正当我们艰难地在申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摸黑攀爬穿插时，我军开始了总攻，边境线上万炮齐发划破夜空，震耳欲聋，越方整个天空都被我军的炮火映红了！从未见这么壮观振憾的场景……，直到天亮时，我们在艰难的爬涉中才走了几公里。

上午大约8点左右，我们经过越南的东庄庚雷的村寨，这一带四面环山峡谷，两侧是高耸的石山，地形非常险要，正面则是一个狭窄的山垭口，当我们进至一个干涸的河床时，就遭遇到越军的阻击，敌人依着险要地理位置在山上用机枪封锁道路，大约交战几小时无法通过，三营有一通信员牺牲，接近中午时分，团长根据师指的同意改道从山垭口下到公路继续穿插，在山垭口，敌人用机枪疯狂扫射，由于在山脚边是射击死角，敌人无法封死，我看到在山边的石头被密集的枪弹掀起尘粉不断飞舞，这时公路上遇到我方的坦克，并向敌方火力点开炮掩护，我们顺利地冲出敌人的阻击，下到了公路，在公路边胡三连长清点了人数，稍作休息后沿着公路继续穿插。走走停停地走了一个下午和晚上。

二月十八日

从昨天下午起，在我们前面都有我军坦克在前面开路，走得较顺利。上午，我们到达了通农县，城内空无一人，有一辆履带己断的坦克瘫在路上，我们在一所房子前接到通知戴好防毒面具防止敌人放毒气，最后虚惊一场，並没有敌人放毒气，这时我看到房子里面有几大袋来不及带走的包袱，墙上日历显示是17号。说明这房子的人是在我们到达之前仓忙逃离的。经过一天两夜不停地行走穿插，基本都是急急地前进，我们又饿又累，饿了啃点压缩饼，渴了喝点山沟田埂水，背着四十多斤的装备，衣服一直被汗水湿透，防剌解放鞋过河沟时又湿又重，很多战友脚上都打起了水泡和血泡。中午，为争取时间到达809高地，我们与坦克分开从公路拐入小路，下午两点多，同师后勤及骡马分队会合之后继续前进。

傍晚6点多钟，我们到达了一个叫宗梅的村庄，该村庄前面有条三十多米宽的河流，一条铁索竹挢连着两岸，岸边有一入村的小路，一边是河流一边是低矮的树木及密茂竹林，对岸是一片田地，当时我们在小路旁稍作休息时，发现村内有敌人，我们侦察分队与他们先交火，这时天已开始黑了，当我们准备过河时，狡猾的敌人开闸放水，铁索竹桥被倾泄而下的河水冲垮，河水猛涨到齐胸深，我连在急流中过了对岸，这时各种枪声从村内各个角落响起，激烈的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夹杂着喊叫声彼此起伏，机枪不断吐着扫射的火光，我们被压制在岸边的田埂上，这时师后勤骡马分队还未过河， 不断传来军马的哀鸣和伤员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时不时有曳光弹划破夜空，把河面和两岸照得如同白昼，我们发现敌人冒充成民工混进了队伍，开始短兵相接的混战，这时我们连长带领几位炮手冲向一旁的山头，向村内用筒便射击发炮压制敌人，同时步兵连也用重机枪掩护末过河的后勤分队突围，激烈交战了几小时大约到深夜2点，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我连有三位战友负伤，(其中李洪江战友眼睛受伤后，交由担架民工转移而失踪，战后确认为烈士)。

在申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我们收拢队伍突围后，沿着崎岖山路迅速继续向809高地前进，一路上都残留着战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死尸，在漆夜晚分不清是我们的还是敌人的，时不时踩到或被绊倒，全然不顾爬起来继续跟着队伍走。时间一分秒地过去，只想尽快赶到809高地。

二月十九日

清晨，经整夜的急行军，我们到达了天峰山脚，看见山脚和山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很多都是死不眠目，眼睛睁睁地瞪着，有越军和村民(或者我们的民工)，也有我方的官兵，地上血迹斑斑，场面很惨烈恐怖。

翻过这天峰山，离我们的任务目的地809高地就不远了，这时我们已经两天三夜没合眼不停地走，体力的消耗己达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而且所带的干粮压缩饼干所剩无几，又累又饿，疲劳饥饿致极艰难地向山顶攀爬翻越，接近中午我们才登上了天峰山顶，这时大家从背囊取压缩饼干充饥，可是有的只剩些饼干碎，有的几个人分一块饼干，看到这情景，邓克文指导员把在山下捡到的几斤大米，本想每人分一把，但毕竟太少分不了全连，最后决定一起煮了大家都可以吃点，一碗米汤喝下肚，那香甜的感觉真无法形容，比山诊海味还好吃。最后剩下一点的大米也都分给了大家。接着下山继续向809高地出发。

下午四点多钟，正当我们赶往809高地的途中时，我营接到团指的之命转向攻取809高地侧面的山头，我们到达山顶时又接到指示，通报809高地已被一营攻取，团指命令我营迅速按原路返回，连夜赶往班庄清剿那里之敌。这天晚上，我们整晚在山中转来转去，山高坡徒，杂草丛生，竹林到处都是，大家三晚没合过眼加上晚上漆黑，有的站着都可睡着，稍不留神就脱离了队伍，好在掉队的都能归队，在山上转了一个晚上总算下到通往班庄的公路，并在公路边上合一下眼休息后，继续往前走……。

二月二十日

拂晓，我们到达了班庄，立即占领阵地待命，准备向住守班庄的越军发动攻击，直到天亮都不见有敌人一兵一卒，原来班庄的守敌己被我军的炮火轰得逃离了据点。

上午8点多钟，我们受命返回809高地与团主力会合，在返回的途中，又遭遇809高地侧面无名山头中小股残敌的阻击，我们立即组织战斗，交战很快就结束了，在这场战斗中，我连两位战友麦超林的腿部和刘殿青的肚子中弹受了伤。中午时分，我们撤到了809高地，这时大家都已经彻底断绝了干粮，经过四天五夜不断的穿插战斗，我们已疲倦和饥饿到了极点，大家在高地上一坐下都睡着了，为了保存有生的战斗力量，我连经请示前指首长，卸掉部分笨重的装备(两座扳、两炮架及个人物资)，连领导并向大家进行了继续作好战斗谁备的动员。

下午四点，我们随团指继续往河安方向前进清剿敌人，沿途的情况复杂多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敌情，我们一路过田埂爬山坡，用的都是旧的地图，对地形地貌不熟悉，部队走走停停，到了晚上，我们连上午战斗受伤掉队的伤员六班的刘殿青战友赶回了连队，他是被子弹贯穿肚部才没跟上队伍的，很遗憾另一位腿部受伤的麦超林战友失踪牺牲了。这晚我们又爬了一整晚的山路，而且与先头的分队失去了联系，此时只剩下我们炮兵分队和团指分队，以及后卫的步兵排和收拢掉队回来的一些步兵，在这紧急的情况下，我们忍着饥饿和疲劳，迅速追赶前面的分队，途中在路边的耕地里，我们搞了一些还没长大的甘蔗充饥……。

二月二十一日

天刚濛濛亮，我们下了山路经一大片田埂上了公路，继续沿公路向纵深前进。

上午十点多，我们到了河安一个叫栋替的地方，前面有一条河流，一座水泥挢(武柳桥)连接两岸，右边河湾处还有一座铁链吊挢，前面的团指刚到挢边，我们炮连离挢边还有三、五十米，突然对岸越军的机枪步抢冲锋枪一起向桥面扫射过来，走在前面的团指陷入了重重的封锁，我们也扑倒在田地里，利用田埂作掩护向敌人射击，周围全是空旷田地，在我趴下身后，刚好有一小块的竹林地，我们利用竹林的掩护，用迫击炮和无后座力炮向对岸射击，摧毁了敌人一个火力点。我听到不知谁在喊“打中了，打中了”。为了防上敌人从右边的吊挢包抄追击，我们发炮若将其炸断，但没有成功，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加强到我团指的师王副政委和团首长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出空旷地带，占领后面的305高地，我们边打边撤，我们刚到305高地山脚时，三、四发的炮弹就落在头顶山腰上爆炸了，没造成人员伤亡，这时，我们发现，被困的团指分队未撤出，立即又组步兵排前去营救，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全部撤到了305高地。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我团的时光银团长光荣牺牲，彭副师长受了重伤，我们炮连也有两位战友负了伤(其中叶春权战友负伤失散后牺牲)。

撤到在305高地后，我们的情况仍然处于严重的局面，几天来的穿插战斗，大家严重地缺粮缺弹药，为防止敌人晚上向我们进攻，我们不敢松懈，挖战壕，筑掩体，作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晚上，我们连七班副胡振耀战友在特殊的情况下也牺牲了。整个晚上，我们在高地上听到下面公路有坦克的轰呜声，头顶不断有炮弹飞过，远处的爆炸声响个不停，据说是我军的炮火向敌人据点开的炮，这晚才相安无事。但越南这鬼地方，白天热得要死，到了晚上又是雾雨绵绵，我们全身都被打湿了，又饿又累还加上又冻，在枪炮声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二月二十二日

清晨，我军不断有炮火继续向敌方据点开炮，山下还有坦克的声音。

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断粮三天了，经过五天六夜不断地穿插和战斗，我们都精疲力尽了，有些战友脚上的水泡血泡和伤员的伤口，因缺药又臭又烂，后勤补给一直没法跟上(之后得知，18号我们在宗梅遭伏击时，师后勤补给队伍也在一个叫魁剥的地方遇到袭击，伤亡损失惨重)，面对缺医少药、饥饿疲劳到了极点，我们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为了保存有生的力量继续战斗，我师迫不得己向上请示并得到″没有粮食暂可就地取材″的指示，这吋我们才下山进入村庄找吃的东西，我们进到村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屋内乱七八槽的，有的农房被炸得只剩竹木败瓦，到处都是既有人的尸体，也有有猪、牛等动物尸体，有的尸体都发涨发黑发臭，而一些活着的家禽、猪牛无主喂养到处乱串找吃，甚至我看见有头猪在啃一个人尸的腿部，露出白白的骨头，这些我们都顾不了许多，有的在房里找大米及能吃的粮食，有的见到活的猪牛，一梭子弹扫过去后就割一大块肉，我跟唐康富、洪科青、林荣华他们抓到一只大火鸡，挑回高地煮了一大祸的鸡粥，全连每人都分了一大碗，哪感觉就好象是这辈子吃最香的一顿饭。

二月二十三日

上午，上级首长派人给我们送来了部分压缩饼干，每人都分了几块，虽然不多，暂时可解决一下饥饿的问题。

下午，我连转移到306高地防御，为防止夜晚敌特工的偷袭，我们顶着烈日挖炮位，修战壕工事，掘猫耳洞筑构掩体，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晚上就蹲在猫耳洞和壕沟掩体里，而且每个人都要坚守三个小时的岗哨。在远处也免不了不断传来枪炮声和火箭弹的呼啸声。

二月二十四日

这时，后方的运输线打通了，早上六点多钟，天刚刚亮，运输的车辆就给我们送来了压缩饼干和罐头，每人可分到五、六斤的压缩饼干并补充了弹药，配齐了火炮和装备，从这时起，禁止我们下山到村庄里搞吃的了。

黄昏接近天黑的时候，隐藏在307高地的残敌，向我营四连的阵地发射了多发60迫击炮弹，我连奉命架炮准备还击，由于天已黑，视度不良，目标不明显而未能开炮。

二月二十五日

清晨，307高地的残敌又向我营四连阵地发射十多发的60迫击炮弹，我连五班奉命前往四连的阵地与三班会合还击敌人。

上午，我们受命向307高的敌人开炮，压制了敌人的嚣张气焰，这时，侦察指挥发现在山后有敌人活动，炮手们+表尺调整角度，再次的向敌人开炮。自此之后，敌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再也不见有敌人向四连阵地开炮了。

(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