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孙海锋</h3><h3><br></h3><h3> 谨以此篇,献给一个曾经为民间艺术倾尽一生精力,而乐此不疲的仙军良同志。</h3><h3> ————题记</h3><h3><br></h3><h3><br></h3><h3></h3> <h3>早就想为仙军良的木偶表演写一些文字,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能动笔。不料年初办理患者的出院手续,见有他的名字,遂打电话给他的儿子,再三叮嘱拿齐所需证件,谁知儿子来了后,出院手续仍未办成,原因是没有带卡折证件,催着让他回家去取,儿子却急了:”我回去也没法,他不在家啊”,”干什么去了”?答曰:”去彬州城唱戏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三日,将近元宵,各村寨都开始耍社火了。哦,仙军良这是到城里表演去了,这个曾被彬州市文化馆等多家媒体做过专题报道的网络传奇人物,的确是“一个人一台戏”,终日似有些”不务正业”,一个人沉浸在皮影雕刻、木偶戏剧人物制作和木偶戏表演的享受之中,虽已进入古稀之年,却始终爱戏如命,人称”戏痴”。今天,我们就聊聊这个草根艺术家,”戏痴”仙军良吧。</h3> <h3>仙军良是我的同村长辈,彬州市龙高镇太盘村人,虽不是我的本家,但按村上我却管他叫叔,他长我许多岁,我们从小就在他的皮影与木偶表演的熏陶下长大。曾记得小时候,我十来岁左右,一天晚上他表演皮影,那时候我们村上还没有通电,他就点亮气灯,支起用白纱布做的屏幕,白刷刷的屏幕,在黑黑的夜里,格外显眼,只见他挑动着哪些皮影人物,一个人边唱边表演,没有伴奏,也没有音响设备配音,大概就算是清唱式的表演吧,然而毕竟过于单调,加之我们不懂戏曲,偌大的场地上,看戏者早已不耐烦的回家去了,而他依然很认真,不折不扣的唱完了一个折子戏,跑出来在前场一看,没有观众,也就只好作罢,收拾了摊子,回家了。从此,皮影戏再没有开演过,全部压在箱底,就这样多年过去了,始终没见他将这门民间艺术弄出个名堂,好在他后来迷上了做木偶,仍然是一个人在摆弄着,表演着,虽然观众不多,却依然执着,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真的只能是自娱自乐罢了,然而去年在他家,见了他近几年做的木偶人物,三十多个,做工精细,色彩搭配合理,形神兼备,作为一个民间艺人,自己摸索,因陋就简,能做出这么精细的木偶,在长长的木架上依次摆开,人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那阵势似众将听令,齐头上阵,似公主娘娘、小姐丫鬟,扭扭捏捏,一走一摆,杨柳阿娜,我不禁为之震撼,我真的该对他刮目相看,敬慕之情油然而生。</h3> <h3>他生于一九四六年腊八节那天,七十来岁,个子不高,身体明显消瘦,腿脚亦不灵便,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蹒跚,略显苍老的脸上,经常是胡子拉碴,头已秃顶,两道长寿眉,是他自信的根源,整个衣着略显宽大,有时候也衣襟敞开,给人一个不修边幅的印象。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影响他对秦腔戏曲的痴迷,只要一听到哪里播放秦腔戏曲,他便来了精神,手持自己制作的木偶戏曲人物,随着秦腔音乐的节奏,结合情节内容,摆弄出各种不同的人物造型来,脸上的表情也会随着剧情的变化而有所不同,经常因为忙了表演,忘记吃饭,常遭家人的不解和怜惜。</h3> <h3>老仙自幼家境贫寒,加之身体羸瘦,力气活对他来说,实在不能胜任,又爱贪玩,熬了不知多少年,勉强把初小读完,好在老仙从小脑子灵性,酷爱手工制作,尤其爱干拆拆卸卸,胡涂乱画的差事,父亲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在家胡乱做些活计,那一年村上来了个编席的席匠,在哪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的确是个令人羡慕的行当,那时候,编一张席的工价约三元,在哪时,这已经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临走时还能带回一升两升的粮食、甚至又白又大的馒头来。正因为如此,他父亲动了心,便将他领至席匠师傅跟前,拜那人为师,那时候他只有十四五岁,由于他勤快灵性,踏实肯干,不到半年时间,便学得一手编席的好手艺,从此似乎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正因为如此,找他提亲的人就多了,他也就很早和妻子结婚生子,两女一儿,一家人也算过得去。那时候,河对面常宁镇一带地广粮多,生活相对宽裕,老仙的活计也就主要在哪一带,后来,他的编席手艺,在和龙高相邻的旬邑、淳化县的几个乡镇也很出名,总是让人请了去,吃住在那人家里,手持一把编席的席刀,一手拨弄着芋子条,一天天只管干活,不紧不慢,编的席子四方四正,平平整整,深得老乡们的喜爱。</h3> <h3>据他介绍,当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迷上了皮影雕刻,那是他在龙高镇梁家村给人编席,看了一次从旬邑张洪镇来的皮影戏,从此便迷上了,回去后自己便在纸上练习,最后用牛犊的皮做成皮影。白天给人编席,晚上雕刻皮影,就这样慢慢开始了他的皮影生涯,木偶制作的念头始于当时为爷爷庙里塑的泥像,起先只是塑佛像的头,最后突发奇想,试着给做两只胳膊,做两个腿,后来做成了,我又给佛像做件衣裳,一看效果不错,这便有了木偶的雏形,就这样开始制作木偶,一看效果不错,这便有了木偶的雏形,就这样开始制作木偶,不过,木偶的头和身子全是用木头做的,做成了再配以小竹子之类的连接之物,试着摆弄了一下,嘿,还真像那么回事,木偶的手可以有人支配。于是就有了他后来的表演了。</h3><h3></h3> <h3>自从有了VCD以后,有了秦腔音乐,他就试着用木偶配合表演,越演越得劲,还不乏热闹、动感,老乡们常把他前呼后拥,好不气派,终于走上了这条表演的路。</h3> <h3>文化大革命时,由于打倒牛鬼蛇神,他就每晚偷着做皮影,做好了压在箱底,不敢声张,好在还没有被破坏。</h3> <h3>制作木偶的材质。主要是泡桐木,说是表演时轻巧,官人的帽子主要有黑红白等纱帽,最少得五个,其中表演《五女拜寿》得五个,《玉堂春》需要三个,开始我嫌小,现在全换成大头的。</h3> <h3>说是”戏痴”,其实他现在并不唱戏,嗓音不好,唱出来自然不好听,他主要是跟随着现代音响的戏曲配音,手持自己的木偶表演,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挑木偶的人,这些木偶,都是他用一些废木料,塑料制品等收集制作而来的,有小圆镜子,有制作帽子两边纱帽翅的小弹簧,有一些珍珠样的小珠子,有缎被面子,凡是能用的上的,他都收集。做的人物很多,有相公小生,大定,有须生、有状元郎,有旦角,都插在一根五米左右的木制架子上,依次排开,好不气派,别有一番景象。</h3> <h3>老仙表演木偶,一般都是在庙会上,红白喜事上,只要哪里有乐队,有戏曲音乐,不用主家去请,他都会自己跟了去,没有音乐的,他就自带音响,去了就站在过事的门前,手持木偶人物,开始表演起来,一般都是即兴表演,没有固定模式,只见他双手将木偶高高举起,随着戏曲音乐节奏,忽快忽慢,忽上忽下,时而腾挪,时而翻滚,或吹胡子瞪眼,或提袍甩袖,紧张处,他咬牙切齿,悲伤处,他以手拭泪,人和木偶高度融合,表演者如临其境,围观者忘乎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拍手叫好,这时的老仙,腿也不瘸了,劲头也足了,真的是忘记了自己七十多岁的的年龄。</h3> <h3>播放的戏曲最多的有《苏武牧羊》《花亭相会》《祭灵》《下河东》等,尤其以《苏武牧羊》表演最为逼真,这些时候,只见他一手持苏武,一手持李陵,双手协调。当李陵和苏武对质时,苏武气的垂首顿足,他也跟着举手投足,浑身哆嗦,表演的淋漓尽致。表演完毕,他也不图回报,不接受烟酒相谢,一个人带着他的行头回去了,我多次问他,为啥不进去吃顿饭呢,他说:“唉,我是真心爱好这个,只要能让我过过戏瘾,就知足了,何必麻烦别人呢,时间长了,我不用欠人情”,多么朴素的话语,多么善良的表白。现如今,老仙的生活好了,日子过得去了,也不用愁那一日三餐,一有闲暇时间,便钻进房子开始摆弄他的哪些”人物”了,这个修补一下,那个折叠放好,好不忙碌。只要有客人来,他都会急不可待的领着大家参观他的杰作,还有各种报刊画报上登载的文字和图片,谁要是提议,给咱来一段,他便会立即放开音响,手持木偶,马上进入表演状态。</h3> <h3>这几年元宵节,老仙也改变了思想,也随着社火队走窜单位表演去了,每年元宵节前几天,他就会自己背着行头,小型音响设备,坐上公交,下到城里,先是在开元广场,新区等人员集中的地方表演,获得围观群众的喝彩,到了元宵节那天,他也会去各单位,”串串”门子了,各单位接待的负责人,一见老仙的表演,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便吩咐人搞好接待工作。有些老板,见老汉兴致很高,便慷慨解囊,有些给了这,有些给那,都是老仙用的上的东西。老仙都会一个不落的记下来,回去再用毛笔清誊在红布上边,挂在窑里,留作永久纪念。<br></h3> <h3>那一年,原县文化局的记者,经人介绍之后,专门来他家采访,并为他做了专册画报,题目就叫《一个人一台戏》,镇上领导也专门慰问了他,并给他安排了相应优惠政策,支持他的木偶戏表演,从此,老仙成了我们这儿的名人了,不过他也不骄傲,当然很投入的表演他的木偶戏。</h3> <h3>如今,老仙老了,表演起木偶,已少了往日的灵活,新雕刻的皮影也很少,他有时候也为自己这门也许算不上手艺的手艺,感到无奈和忧心,孩子们无人从事这个行当,因为不能养家糊口,还耽搁农活,自己年龄偏大,没法创新,不能做大做强,盼着有个能帮助他进步的师傅,因为他是实在是没有师傅,弄不出名堂,他愿意拜个师傅,可是,他到哪里去拜呢,再说,谁愿意收他这个七老八十的人呢?他感到很无助,他常常讲,他一个人表演是有心无力啊,譬如折子戏,他想换角色,连个递木偶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的本戏了,他真的很孤独,孤掌难鸣啊。</h3> <h3>老仙的皮影至今没能从箱子底下搬出来,没有晒过日头,除过虫,从此无人问津,龙高镇的父老乡亲再也没亲见过他的皮影表演。至于他的木偶戏,也只是在过年逢庙会的时候表演,随场地露天表演,也没有搭建舞台,观众们只是瞅着热闹,听着名家的戏曲唱段,看老仙现场直播,观众缘总比皮影要好的多,然而毕竟只是一时关注,过了这个时节,便都各忙自己的事去了。</h3><h3><br></h3><h3><br></h3><h3><br></h3><h3></h3> <h3>随着秦腔音乐的渐渐远去,老仙的背影也慢慢消失在龙高塬的一渠一岭之间。从此便没有人谈起他,没人为他鼓掌,他就像黑夜里的一盏”孤灯”,汪洋里的一只小船,没有人和他切磋技艺,没有人为他筹划明天,他依然孤独的享受着、快乐着,无憾着,仅此而已。</h3> <h3>我曾无数次为老仙同志投以同情怜悯之心,当年因爱好而迷上的皮影雕刻和木偶表演,几起几落,历尽沧桑,却始终不曾放弃,家人的不理解,村上邻居的风言风语,顾不上自己家里的活计,也不能因此为家庭创收,上下几口人的大家庭,谁不巴望着老仙能放弃这个”不正经”的职业,另谋出路,带领一家人过上殷实的日子,然而老仙毕竟还是老仙,在他的身上,有老庄的悠然自得,更有对戏曲的痴迷和狂热。</h3> <h3>我曾设想,引荐老仙去华阴老腔参观学习,甚至去福建学习布袋木偶,但都因为他的年龄和无人从事这门艺术而搁浅,也曾设想为他量体裁衣,装扮身子,表演时用自己的舞台,用仿古图案的条子布围成一圈,其后制作一张可以变换图案的戏曲舞台背景,按照戏曲名称和情节,分别制作十几个甚至更多的背景图案来。表演时,几十个木偶排成两行,分立舞台两侧,固定不动,中间则按戏曲内容进行表演,试想想那样的场面真可谓宏大精美了。</h3><h3><br></h3> <h3>老仙是幸福的,一个人,毕其一生而沉浸在自己热爱的事业里,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我曾问过老仙,”假如你不在了,你做的这些木偶和皮影,将怎样处置呢”?老仙笑着答道:”这个我想过,没人继承了,我就交给政府,交给文化局,总不能坏在我手里”,我听后,很为老仙的大度而点赞,一个民间艺人,能将自己的钟爱之物,做如此处置,真是令人敬佩至极。</h3> <h3>老仙还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否帮忙给他找个房子,他想把他的皮影和木偶人物,放置在一个专门的房子里,一是便于人们参观,二是更方便他表演时取放自如,我很赞赏他的想法,就建议他把家里的房子改造一下,建个民间艺术馆,名字就叫”仙军良民间艺术室”他听了高兴的笑了。</h3><h3><br></h3> <h3>但愿老仙的民间艺术有人接受,但愿他的木偶表演能够有更多的力量加入,在他有生之年,能正规的,有尊严的,有众多高手参与的表演一次,但愿这个不为人看好的民间艺术,能为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继承祖国的文化遗产而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吧。</h3> <h3>秦腔音乐在空旷的田野继续播放着,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委婉悠扬,老仙背着他的音响,扛着几个小木偶,步履蹒跚的走在乡间的的路上,日当正午,太阳光照在二三月间的田头,麦苗正青,油菜正黄,“阳春儿天,秋燕走在田间”……,老仙也随着眉户《梁秋燕》的戏曲音乐,一扭一扭的走着,那么自信,那么从容。</h3> <h3>愿老仙同志能在有生之年,圆了他的关于皮影和木偶的梦。</h3><h3><br></h3><h3>(图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