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满清第一女词人，竟是农家苦命女（原创）

圳……

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怀疑贺双卿曾经史上存在过……。

不可思议，自然是因为一个乡下女子，才华出众，品学兼优，出神入化的填的一手好词，最终竟然摘取了＂满清第一女词人＂桂冠，故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如今的达人秀。

假如把这件事放在今天，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不可思议，是指贺双卿所处的那个时代。料想封建礼教时代，一个农家女子，日子过的水深火热，头顶＂三纲五常＂之紧箍，脚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日常生活都成问题的她，哪来如此雅兴作出这等好词？

最初，胡适先生就是因为无法接受和理解，才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考察证实，然而当他似乎要得出＂史无其人＂之答案时，又被故事本身残酷的情感价值所打动。

最终，没有理由不信，我中华民族几千年传统文化，自身发展充满传奇色彩，出一个贺双卿也不是什么离奇之事。

贺双卿是个传奇女子，短暂人生里留下了色彩艳丽的光辉诗篇，虽则寥寥几首，写尽人间苦难辛酸，无此生活经历的人是办不成此事的。

郁达夫、周作人、徐志摩、舒芜等都坚信这点，并且都非常推崇贺双卿的诗词作品。

从贺双卿的故事流入民间的那天起，就不断有人沉迷于她的绝世才华和感叹她的不幸遭遇，去到她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调查取证，深入研究，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并非单单为了论证她真实存在与否，更多的是寻找她散落在人间、用血泪写就的诗词，我想。

贺双卿留存的诗词很少，从那些留存于世、少之又少的诗词中看，她的成长，一定是伴随了她一生所热爱的诗词。

贺双卿现存词作14首，无一例外，都是她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沿着路径一般的诗行，可以清晰的找出她艰难人生的步履痕迹。

贺双卿（1715~1735年）， 字秋碧。清代江苏金坛丹阳里人氏，家境贫寒，世代务农。

贺双卿没上过学，至于她从哪儿启蒙的文化，全因为她有个在镇上学校打杂役的舅舅。年幼时的贺双卿经常住在舅舅家，帮助舅舅做点家务零星碎活，渴望读书的她，闲余时便有了在窗下听课的机会。

没有课本，她跟着学生读，没有纸笔，她用石块或瓦片在泥地上写作业。她的好学上进最终感动了教书先生，破例同意她坐进课堂里读书。

她的聪慧与悟性，短短几年里，文化知识大有长进，还学会了吟诗作词。

一个农家女子，家境贫困，即使学得诗词风雅，着实算不上一技之长，少年时的贺双卿不会以此炫耀，但能用所学到的知识倾述外界环境和内心感悟，却实实在在给她带来了很多欢乐。

其间，没有人知道她写过多少诗词，但都不怀疑她一定写过，并且是用粉块写在随手可采的植物叶上，或是用树枝做笔写在田野的泥地中，岁月没法带着它们流传于世。在那个贫瘠的乡村，也并无人知悉，一个少女，温文尔雅，满身才华。

在此之前，史上出现的诗词才女并不少见，但大都是来自书香门第或梨园青楼，唯独贺双卿生于农家，长于农家，最后卒于农家，她的一生未离田间草舍，困境顿挫，尤其是最后几年，也就是出嫁后的那几年日子，是她人生里最悲催的岁月，同时也是她诗词成就的辉煌时期。

十六岁时，贺双卿嫁给了邻村佃户周大旺。虽说这算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婚姻，实则是她父母离世后、叔父为贪图一丁点财礼把她随便打发出去而已。

在这桩不幸的婚姻里，丈夫周大旺体壮如牛，生就一副火爆脾气，妻子贺双卿则纤弱娇小，天生没有巧言媚笑之本领。

如果说周大旺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贺双卿还不至于饱受煎熬、过早离世，问题是周大旺有个封建思想透顶的母亲杨氏。

杨氏是个寡妇，千辛万苦养大了独子，眼见儿子娶妻冷淡了亲娘，为人泼辣的她自然把满腔怨恨一股脑儿砸到新媳妇脸上，明明是美如天仙，在她眼里却丑陋无比；事事言听计从，在她眼里却冲撞长辈、大逆不道。

每日从早到晚，贺双卿照料丈夫，服侍婆婆，干不完的农活杂务，稍有不慎便会遭来怒斥甚至殴打。

贺双卿仿佛身陷泥淖，满腹苦水无处诉说，写下一首《浣溪纱》，真真切切，动人心弦。

【浣溪沙】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

小田新麦上场时。

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

日长酸透软腰肢。

不幸的婚姻，很快改变了内心情感丰富、外表柔柔弱弱的贺双卿，无休止的疲累，使得之前生活里的亭亭玉立和秀美脱俗已然不见，容颜憔悴，精神压抑。在不幸的生活中，她逐渐学会了坚韧和任劳任怨，这期间，她含泪填写了一首可谓道尽生活艰辛的词作

《湿罗衣》

世间难吐只幽情，

泪珠咽尽还生。

手捻残花，无言倚屏。

镜里相看自惊，

瘦亭亭，春容不是，

秋容不是，可是双卿。

体力与心力的双重交瘁以及糟糕的家庭生活，使贺双卿染上了疟疾，因未及时得到医治，很快变成周期反复的慢性发作疾病，她经常发冷、发热，加上没有节制的下地干活，导致体质越来越差，而周大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自然不会替她花钱治病。

病中的贺双卿，一边忍受着繁重的劳动，一边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切身体会的感受，极度低落的情绪，多少年来积累于内心的委屈与怨恨，有如干柴烈火点燃起她身上每一个细胞，燃放出激情汹涌的熔浆烈焰。青春生命殆尽的贺双卿，把疾病带给自己的这些困苦一一填入词中。

或许她是在用创作去减轻病痛的折磨，用柔情去化解生活带给自己的不幸，用文字的发泄去平复长期堆积在胸口的创伤，这些作品大都体现了很高的文学水准及现实主义意义，比如《孤鸾·病中》、《薄幸·咏疟》、《一剪梅》等。

【一剪梅】

寒热如潮势未平，病起无言，自扫前庭。

琼花魂断碧天愁，推下凄凉，一个双卿。

夜冷荒鸡懒不鸣，拟雪猜霜，怕雨贪晴。

最闲时候妾偏忙，才喜双卿，又怒双卿。

【孤鸾·病中】

午寒偏准，早疟意初来，碧衫添衬。

宿髻慵梳，乱裹帕罗齐鬓。

忙中素裙未浣，褶痕边，断丝双损。

玉腕近看如茧，可香腮还嫩。

算一生凄楚也拚忍。便化粉成灰，嫁时先忖。

锦思花情，敢被爨烟薰尽。

东菑却嫌饷缓。冷潮回，热潮谁问？

归去将棉晒取，又晚炊相近。

早年间，读过一些穷人孩子读书的故事，命运不济，结果不同，印象最深的是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曾经为女主角爱玛最终的悲剧结局深感痛心，一个受过贵族教育的农村女孩的爱情梦想所带来的不幸尚且可以理解，我却无法理喻贺双卿所遭受的家庭伤害，更无法理喻她那个力大如牛、头脑连牛都不如的丈夫。

病中的贺双卿不但没有得到周大旺的安慰和照顾，相反在她病情出现反复后，被没有怜惜之心的丈夫赶到了冰冷的厨房，寒夜孤身，整夜无法入眠。

现实的残酷，刻薄的婆婆，无情的婚姻，日复一日的疾病，繁重不堪的农活，无从解脱的日子。能陪伴她的，只有纸笔阙词，唱响无边无际的哀愁咏叹。

其间，贺双卿写下一首绝世之作，描述真切动人，意旨幽深，哀感真实，如在切肤，那便是

【凤凰台上忆吹箫·残灯】

已暗忘吹，欲明谁剔？向侬无焰如萤。

听土阶寒雨，滴破三更。

独自恹恹耿耿，难断处、也忒多情。

香膏尽，芳心未冷，且伴双卿。

《凤凰台上忆吹箫·残灯》写尽了病与愁，悲与恸，夜雨残灯，风残星暗，字字凄凉意，夜夜无限长。

在孤清凄冷的世间，贺双卿有过二个难得的知己。一个是邻家的女子韩西，这个不识字的农家女子十分崇拜贺双卿。一是出于怜惜和同情，二是心理上本能的惜才。

贺双卿无比眷恋着这份友情和温暖，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韩西出嫁远走他乡。两个惜别，难舍难分。

另一个原本可以成为她黯淡无光的生命里的救星，那便是满清才子史震林。

贺双卿的家贫，常常是无纸笔供其书写诗文，她习惯于一种随想、随时、随地、随意在各种事物上随手写下有感而发的诗词，通常用来书写的是芍药花瓣、芦苇叶子等天然植物，由于怕被家人发现，从不敢保留身边。

史震林无意从她的垃圾畚箕中看到了她以芦叶写就的新词，这些写在植物叶子上的诗词，让他震惊不已。

令史震林没想到的，这片穷乡僻壤竟然会有这样一个美貌清雅的女子，她写在树叶上的词作，竟然胜过堂而皇之写在书卷里的名家大作。他开始私下打听她的家世，而当他知道贺双卿的身世后，悲喜交加，怜惜爱慕。

于是，史震林邀请几个文人，再次来此，并寻找恰当的时机让贺双卿写诗作画，填词作赋。贺双卿钦慕众才子，悄然以诗词唱和。

史震林不忍看到一代才女就此沉没，婉转的向贺双卿表达，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贺双卿如果坦然走出这一步，那么她的文学成就或许无法估量，后人在今天可以目睹到她更多的精彩完美的艺术风貌。或许，之后荣华的生活状态就此湮没了她的才华，脱离了现实残酷生活的她再也写不出深憾力量的作品……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不会过早的香消玉碎。

然而，贺双卿比身陷浪漫感情中的男子更多几分面对现实残酷的坦然，她拒绝了她心中已经爱上的这位才子，只说：

“田舍郎虽俗，乃能宛转相怜，何忍厌之，此生不愿识书生面矣！”

史震林听后感叹道：

“才与貌至双卿而绝，贫与病至双卿而绝。”

史震林离开后不久，贺双卿便沉疴不起，临终写下一首春词，不知是悲是悔，难诉如梦如真。

贺双卿的词作间，充满了现实生活的写实，这在古诗词里是十分罕见的，尤其是在她患病的那段日子，用诗词形式描写体内感受以及所处社会的日常艰辛，心理之细腻丰富，可谓入木三分，她对于现实生活以及生命的热爱，可谓渴望强烈。

可以这样认为，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位诗人能如此深刻而又恰当的把这种感受融化于诗词作品中，即使是李贺，病病殃殃时，能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恢弘大气诗句，却没留下自身病痛所承受的肉体写实，唯有贺双卿，做到了一言一行，切肤之痛。

难能可贵的还有，贺双卿的诗词，并不因为贫瘠与疾病描述而失去风雅，虽然她所处环境可以形容到极端的不自由，而她超脱的想象力宛如不羁来风，穿插自如。与其他诗人不同的还有，她生活中没有琴棋书画、楼阁酒香，田园风光宜人，日常生活甘苦，在她笔下，呈现出来的世界也是万紫千红，遥遥相望。

如果史震林未遇见贺双卿，她的故事和作品不可能流传下来，她所处的那个阶层环境，不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从这点意义上讲，史震林堪比曹雪芹。

当史震林中举成名后，即刻赶回来找贺双卿，得知一代才女带恨离世，他悲痛、茫然、悔不当初，能为贺双卿做的，只有收集她的诗词，撰写她的生平。而贺双卿所有诗词，几乎被那个封建到家的婆婆所烧毁。史震林不知经过多少磨难和周折，最终整理出贺双卿的生平事迹，完成了《西青散记》，将贺双卿的真实世界留给了后来的世界。

贺双卿存世的诗词，本身就是她行走人生的脚印，除了贺双卿，没有人能踏出尺寸与深浅相同的步子，而所有步子都源自于贺双卿艰难人生的行走。

她的作品，清新脱俗，切切有物，悲情含泪，独树一帜。浩浩愁绪如绵绵大山，细小之间似潺潺流水。

她的作品相比起那些有着良好教育的学者们，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后人喜欢把贺双卿与李清照比较，却无人说出一个相比之后的准确高度结论。后来干脆以朝代划分，称贺双卿为＂清代第一女词人＂，这顶桂冠虽说贺双卿当之无愧，谁又能想到：

＂满清第一女词人＂，竟是农家苦命女！

【望江南】

春不见，寻过野桥西。

染梦淡红欺粉蝶，锁愁浓绿骗黄鹂，幽恨莫重提。

人不见，相见是还非？

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无泪可沾衣，山远夕阳低。

【惜黄花慢·孤雁】

碧尽遥天，但暮霞散绮，碎剪红鲜。

听时愁近，望是怕远，孤鸿一个，去向谁边？

素霜已冷芦花渚，更休倩鸥鹭相怜。

暗自眠，凤凰纵好，宁是姻缘！

凄凉劝你无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

稻梁初尽，网罗正苦，梦魂易惊，几处寒烟。

断肠可似婵娟意，寸心里多少缠绵！

夜未阑，倦飞误宿平田。

【春从天上来】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

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

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

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

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

筭春头春尾，也难筭、春梦春醒。

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二郎神·菊花】

丝丝脆柳，袅破淡烟依旧。

向落日秋山影里，还喜花枝未瘦。

苦雨重阳挨过了，亏耐到小春时候。

知今夜，蘸微霜，蝶去自垂首。

生受，新寒浸骨，病来还又。

可是我双卿薄幸，撇你黄昏静后。

月冷阑干人不寐，镇几夜，未松金扣。

枉辜却、开向贫家，愁处欲浇无酒。

【凤凰台上忆吹箫·寸寸微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

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

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

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

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