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tretch: normal; line-height: normal; font-family: ".PingFang SC"; color: rgb(69, 69, 69);"><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下乡去毛市,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晒席上,晾晒着一些摊成片的圆状薄饼。一位爹爹手拿蒲扇,从里屋走出来,扇子上覆一块纱布,纱布上一片冒着热气的薄饼,被爹爹呼呼用扇子啪的一声,甩在席子上,动作娴熟,看得人眼睛一花。</span></h3><h3> <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color: rgb(69, 69, 69);">同行的人说是豆皮子,还说这豆皮子的颜色好看,想必里面加了豌豆。我伸出鼻子闻了闻,好像没有闻到豌豆的香味,等爹爹第二次从屋里出来,我问爹爹,这是什么?爹爹粗声应答,麻叶子呀!</span></h3> <p style="font-stretch: normal; line-height: normal; font-family: ".PingFang SC"; color: rgb(69, 69, 69);"><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哦,久违的麻叶子。我有多久没有吃过麻叶子了,估计有二十多年了。小时逢到年关,乡下亲戚总会送来一蛇皮袋半生麻叶子,像今天这种刚刚烙出的饼,晾在晒席上,晒几个好太阳,然后切成大小不一的菱形片,撒在簸箕里盖上纱布,放在阴凉处阴干。冬日的太阳,遇到一个是一个,麻叶子服辣太阳晒,晒得越焦,炸得越泡。</span></h3><h3> <span style="color: rgb(69, 69, 69); 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母亲在腊月二十九开油锅,最先炸的就是麻叶子,麻叶子不脏油,油烧热,抓一把放入油锅,麻叶子挤挤挨挨的在一起变白变胖,霎时开出朵朵金色的花,糯米的清香一点点在空气中弥开,这时要快速捞起,否则便炸老了,成酱黄色。母亲常说一句:“干鱼腊肉,见火就熟”,麻叶子又何尝不是,每一个节气,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吃食。多少年来,这些经过腊时腊月炙晒的食物,在冬阳下风干水分,已带一定程度的自熟,于天寒地冻之时,得以简便地供养生活在大地上的我们。春有韭,夏有果,秋有五谷,冬天呢</span><span style="color: rgb(69, 69, 69); font-family: ".SFUIText"; font-size: 17pt;">——</span><span style="color: rgb(69, 69, 69); 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行走在村庄中,一排排腌制的腊货,一床床晾晒的干萝卜、干豆腐、霉渣、麻叶子,它们是村庄的守护者,更像是村庄的图腾。民以食为天。</span></h3> <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炸完麻叶子,母亲开始炸肉圆子,鱼块,藕夹。刚刚从油锅捞起的麻叶子,还在“丝丝”作响,我就在满屋肉香中迫不及待抓起麻叶子,一片片地往嘴中送,我喜欢吃米做的任何食物,糍粑,汤圆,团子,它们对我来说比鱼肉更有吸引力。为什么会如此呢?许是从小生长在鱼米乡,这方水土的风物世情早已深入骨髓,种植在土地里的谷稻菽粟,一年又一年,滋养我于无形,只一闻到米的清香,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愉悦。不在农村长大,这似乎成了最大的遗憾,但冥冥中我仿佛听见来自土地厚重地呼唤,他说,你是我养育的孩子,你的血液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也许,前世我就是一粒稻谷,由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播种,在种满谷物的大地上一直奔跑,奔跑着来到今生。</span></h3> <p style="font-stretch: normal; line-height: normal; font-family: ".PingFang SC"; color: rgb(69, 69, 69);"><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随爹爹到后屋,两位婆婆正在制作麻叶子。一位坐在灶前,把大豆秸秆塞进灶膛口,一位用铁勺使劲搅动硕大铁盆里的米浆,舀一小勺摊入锅内,轻轻擀开,盖上锅盖,迅即揭开,翻一下面,一张麻叶子饼便烙好了。烙麻叶子,火候是有讲究的。按老人说的,叫“飘(</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SFUIText"; font-size: 17pt;">piǎo</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火”,秸秆刚放进灶膛点燃时火很大,几秒钟的功夫火便弱了,麻叶子饼,需要的就是这一霎那的大火“飘”一下,多了则糊,少了则夹生。生活在乡间的每一位主妇,都是时光长河里籍籍无名却多有才艺的匠人,这些喷吐的火苗,就是她们了然于心的灵感。铁勺一起一落,火苗一明一灭,这些简朴的乡间食味便如同戏法般呈现出来。</span></h3><h3> </h3> <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婆婆们在外的儿女们即将回家,眼瞅着有好日头,于是赶紧拿出早已挑好的糯米,将白芝麻炒熟,加上泡好的黄豆,合在一起打成米浆。归家的游子,想念得紧的是家的味道。天交腊月,卸下行囊,捧一杯热茶,咬一口母亲亲手做的麻叶子,“嘎嘣”一声,那脆,那香,记忆深处的味道全都回来了,听着远处的炮仗声,与家人一起围坐在火盆边向火,吃的是麻叶子,品的是乡愁。</span></h3> <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小时候,也吃过一种叫玉兰片的食物,半熟的玉兰片呈透明色,中间有红绿色的圆点,周边镶一圈红色。还有一种叫“苕果子”,是用红薯做成的,又是另外一种风味。这几种小吃,通常都是过年时家中常备招待客人的干果碟。称为“麻叶子”的食物,全国各地有很多,但都与监利不同,在仙桃麻叶子几乎变身成了另一种食物,河南的麻叶子撒满了黑芝麻,做得类似新疆的馓子。所有外地的“麻叶子”均是用面粉制成,只有吾乡是用糯米,可能吾乡盛产水稻的缘故,而北方遍种小麦,故多用面粉。</span></h3> <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我希望有人能永远将它们一代一代相传下去,虽然我有二十多年没有吃过麻叶子了,但这种用原始的方式做出的富有人情味的食物,仍然得以在乡间延续,也令人感到欣慰。我们都是依靠这些平凡的食物长大,从感知食物开始感知世界,现在,我们又从这些食物中窥见过往,这些弥漫着烟火气的过往,是我永远的精神原乡。 </span></h3><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br></span></h3><h3><span style="font-family: ".PingFangSC-Regular"; font-size: 17pt;"> 戊戌年腊月</span></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