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一面与梅花

张 斌

　　正是腊梅飘香的季节,徜徉在幽静的环境里,有几分醉人。朋友家小区楼台亭阁,植被蓊郁,恰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朋友夫人又喜欢侍弄花草,庭院和花架上到处攀爬着红红绿绿,端的惹人爱怜。

　　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无论现实还是梦里,很想多一些这样的画面：

粗砺的木桌旁,疏落落地没几张凳椅,也许好友两三个,也许就我一人,都不言语，推开一扇窗,大口呼吸,窥见迎风怒放的一盆盆形色各异、婷婷玉立的多肉植物！

　　到肉友家做客，大家坐在一起,免不了大赞一番居处的清雅,以及夫人的勤巧,对布局设施留下深刻印象。

朋友热情地施茶,大家谈兴甚欢,话题主要还是房子。都已人到中年,受邀的两家也买了新房,对搬迁新居满怀憧憬,而主人则神采飞扬,谈起选房装修来滔滔不绝。

见朋友孩子在一旁沉吟不语,大家转移话题,关心起孩子的学业来。两位朋友的孩子都很出色,已赴境外上大学,我家孩子还在念高中,于是说上一番勉励的话,又相互夸赞了彼此孩子的长处,并将来出国看看云云,接着又扯到旅游健康之类的话题,越聊越开……

　　我却渐渐觉得惆怅。不知不觉,曾经避之惟恐不及的油腻中年形象,将我们越套越紧,聊来聊去,都是房子车子孩子票子等等,诚然,这个现实世界让人们无法免俗,但我却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堵在了我们之间,也许它很轻,很薄,但大家都不愿去捅破它。

　　来之前,我还怀着期待,想体验下呆在朋友书房的感觉,即使不舞文弄墨,临窗听风也是好的。

可是大家关心所在并非此,俏作停留就云别处观,剩下我环顾四周,亦只觉兴味索然。或许,那个所谓风雅之所,本来就没有。

这些年，心中总有一介情结或是一份情怀，一直都没有更好的呈现和抒发。至遇见了丰子恺的“小桌呼司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这句精彩、美萌的文字，忽然间，就把我心里的这个情结与那份情怀呼之而出，让我感受到一种契合，并拥有了一份明朗和安宁。

“有茅屋一间,屋前泥地上一桌三椅,三位先生围坐喝茶聊天,却空着一面,对着一支生机盎然的梅花。我理想的场景,是我们三位曾经的同学围坐小桌,或粗茶或陋食,却意气风发神姿潇洒,旁边,空着一株象征性的梅花,那里,是梦想,是青春,是若干未知而有待探寻的路。

而今这些都不存在。三十多年过

去,那些诗酒趁年华的风雅或仗剑走天

涯的锐气尽已消失,即便有了比从前好

得多的环境,我们在雅庭精舍品着香茗,

却味同嚼蜡,难以找回当年踌躇满志的

感觉。所能讲的,都是一些和旁人无异

的俗事琐事,在意的,常常是名利身家的

攀比,与理想无关,与灵魂无关。

　　这个年代，我们有太多的聚会，文人聚会、同事聚会、生日聚会、升迁聚会、上下级聚会，聚情感，也聚功利。餐桌变成一个局，酒局、饭局。在一个喧哗而浮躁的酒店里，桌子周围坐满了红男绿女，不再有多余的空间，不愿意留白，也不再有耐心等一个人。

一个人最少需要一种非功利的爱好。

比如爱钓鱼，并不是为了解馋。爱书法，并不是为了卖钱。爱跑步一，并不是要创世界记录。爱跳舞，并不是为了上台表演......

　　很怀念《围炉夜话》里描绘的场景，

冬日夜晚,一家人坐拥火炉,相互烧煨山

芋闲话家常,心有所得,乃作文记之。

那种场景,其实于旧时农家甚为常见,

那时候,物质并不富足,也许还没有山芋

烧烤,只有白水一杯,可大家精神上的干

粮却很丰盈,人人都带着欢笑,那是一种

发自内心的欢笑,是对未来世界的无限

憧憬。

生活需要仪式感。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时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再平凡的生活都会存在一些令人瞩目的小确幸。

就像村上春树所说：如果没有这些小确幸，人生不过是干巴巴的沙漠而已。

而对于生活的付出与冀爱，值得我们这样庄严的对待，留待一面与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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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对丰子恺漫画深有感触呢？

让我来试与君解读此画何如：

小屋、山峦，寂寥高远，一株梅树兀立，二三朋友围桌而坐，还作谦谦君子状，留一个位置给梅花。

留，是一种境界。画中人，揽物于怀，他们把梅当作一个朋友，正在远方，赶来赴会的路上。

一个位置给人留着，其实是给自己留一个风景。空着的位置，属于那个人，朋友齐了才叫圆满。他们相信，他会来，所以才边聊天，边等他。

没有坐满，也是一种美。那个空着或留出的座位，是虚拟的，人生有时需要等待一个如月光般相互照耀的心灵朋友。

梅花是心灵照耀的朋友，它冰清玉洁，代表着一种品位。桌旁有梅树，几个志趣相投的人，惺惺相惜，暗香盈袖。

　　外出看风景的途中，在随机而遇的小酒馆里，喜欢对窗而坐，对面空出的位置，有时候是一棵树、数杆竹、一座山、一条江，甚至一片海。或者，山间日出、芦荻秋花、如钩弯月、野渡扁舟。面对它们，心底涌动着温暖的感动，无边的浩大苍茫，它们是我旅途上新认识的朋友，就在那儿邂逅，并等待了这么多年。

　　留一个位置，多么美的几何图形。这时你会觉察到，人与人、人与自然，是那样的对称、和谐，就像《老残游记》里面提到的，济南城里“三面荷花一面柳”，如果四面都是密密匝匝的荷花，这样的城市格局，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也就缺少了荷与柳的动静相宜，碧天铺展与摇摆如线的相互衬托。留下的一面给柳，也才有了风进来，空气潺潺流动的荷柳花香。

　　一直都喜欢三面青山，一面江的城市。这样的临江之城，大多在江南。城市是一张天然大桌，接纳来这里谋生闯荡的朋友。城市的这张大桌，在你来与未来之前，就已收拾，摆布好了，它是城之初，一个品位，一种意境。留出一面给江，静静坐着，等待正在路上的人，渡江而来。

　　留一个位置，那个空座位可以臆想，后来又读到丰子恺的“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桃花”。季节变了，不变的还是那几个长衫文人。此时，冬已深，人生节气里的桃花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