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绿，花儿黄

李澎

　　不出门不知深圳这个大都市还有这么一个悠哉游哉的好去处——光明小镇。

       正月初六，一个阳光温煦，微风徐徐的日子。我们慕名而来，祈望一睹那季节约定的，铺天盖地的，数千亩金色油菜花的风景。

        风景一词，据说在汉语中，是在魏晋时期才逐渐兴起。风，是流动的空气；景，就是日光，我们正是迎着初春的微风，追着黎明后的日光而来。

        不是说“桃花净尽菜花开么？何以除夕刚过就可观赏油菜花了？昨日，在朋友圈还看到岳阳老家正寒风冷冽，天空中飘着雪花。想想也是，“二月二十，冻断树枝”，何况年味浓浓，正月才刚刚启动呢。

      是哟，家乡的油菜应该还在懒慵慵地睡觉。“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雁来，八九河开，九九加一九，麻鞭不离手”，应该到农人下田麻鞭水响了，才能看到满坡满畈的油菜花开。看来，这往南千里之遥的距离，如同拽着季节向前奔跑着。家乡那享誉江南的中州万亩油菜花，和被油菜花抹成金色的新墙河两岸耀眼的景色，只能遁规道矩地在其后匆匆地追赶了。

        此时，光明小镇就是光明的世界，花如海，歌如潮，人如织……

        高洁蔚蓝的天空，如絮的白云下是一片黄灿灿、随风翻涌的油菜花的海洋，如一块黄绿相间、层次分明的地毯，在田园里铺展开来。溪边有风车在慢悠悠地转，瞭望塔上的欢声笑语溢满原野上空。

　　走进田垅，就如同走进洞庭湖中的芦苇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忽生出“江湖从此逝，一叶入扁舟”之感觉。

没过人头的油菜花不时地撩着你的脸颊，微微的清香催人梦，惹人醉。

细看，一朵朵油菜花在碧绿的油菜叶子的映衬下，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地忙碌着。

        安放在草丛中的立体音响正播放着霍思羽演唱的《田园牧歌》：斜阳催烟起，田园牧童归……，这充满了诗意和缠绵的天籁之音，和着暖暖的田园气息，在灵空荡漾，洗涤了红尘俗世，驱散了阴霾和浮华。

        此情此景，感觉满目的油菜花，就似一位温柔的江南女子，解开一头金灿灿的秀发，以春风为梳，梳洗那曾经的沧桑，带着青莲的醉态，芙蓉的清婉，或迷梦或清晰地轻诉着美丽的往事。

        作为游者，多想化作一朵闲云，随风飘游，静静地徜徉在这洁净的、宫殿般的金黄里，风来，随风游走，雨来，伴雨滴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坦然面对世事，从容行走人生。

        你看，菜杆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菜籽角，有的一个个饱胀得似乎马上就要破裂；有的才露尖尖角，由金灿灿的花瓣护着，枝杆既劲道又柔软，每一个菜杆上都寄托着人们的希望与收获。

        从油菜花到菜籽油，不禁使我想起了江南老家半个世纪前的榨油坊……

        每当油菜角完全鼓胀成熟了，生产队长便安排劳力将油菜割下，成片成片地放在地头翻晒，待菜籽角晒枯了，摇着菜杆哗哗作响了，便在箱桶或黄桶（一种储备粮食的大木桶）里踩碎，抖掉枝叶碎末，用手摇风车吹净尘土，晒干后便可进榨坊了。

        十里三村一榨坊，演绎着传统的古老与历史的厚重。

        榨油是个技术活，有师傅掌榨，成油换工钱。我那时尚小，只能持鞭赶着牛坐在磨盘上，任由那老牛拉纤般的一圈又一圈地围着碾槽转。天悠悠，地悠悠，念想全无，任你拉到天边我自巍然不动……，后来笑谈起，人生的圈圈，那时就让我划了个够。

        碾好的菜籽用稻草打饼上榨。

一间原始的榨坊，几位光膀的榨夫，簇拥着那碗口粗的包着铁㧜的圆木，荡秋千般，用尽千钧之力地冲撞，然后是泌泌开流的菜油。

        下了磨盘人晕牛乏，天旋地转，但饿了时想着余下的公餐菜里有足够的菜油而稍感安慰。有人竟然舀上热油，如呡酒般眯着眼喝上几口，抹着嘴，啧啧啧，过瘾。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赏油菜花而想到此，还真是感概多多。油菜花还是那油菜花，但品种、耕作、用途各异了；人，还是那人，但世道中的人情世故变迁了。世间之人和物，有变亦有不变。变，是相对的，不变，是永恒的，就看你怎么对待了。丰子恺说：“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有时，我们自以为饱经沧桑，阅透了人生，心早已磨出了厚茧，可是当如此美妙的景致展现在你面前，还是不免生出满满的人之初的情愫来。

         春风荡漾，吹得油菜花宛若千层波浪，一波推着一波翻滚着奔涌而来。

        人生不也是如此这般 地，一波又一波地飘逝而过么？昨日以为风可以追，梦总会圆，可是在举手投足间，多少青春已不在，多少情怀已不再。看到这曾经熟悉的花团锦簇，才知繁华三千，不过是烟云过眼。

        光明小镇的东面，是一个水面达六平方公里，蓄水八百多万方的，深圳最大的水库——光明水库。巍巍的大堤横坦在东边的两山之间，巨龙般地集蓄着天来之水，滋润着眼下这数千亩油菜花，及整个深圳的一千多万生灵。西边孩子们放飞的花式各样的风筝不时飘到油菜花的上空来，引起游人们阵阵的喝彩声。此时，任你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浮躁的心，也会渐渐归于平静。

        花海映青山，田园配水库，完全是诗的状态。此时我眼中，呈现出的是水气踊跃的奔毫墨韵，君莫笑，恕我有词：简直就是家国江山的模样。

        如果将飞奔的列车窗口做画框，列车瞬间而过，一幅幅绝妙的油画就定格在窗口中，窗口中那浓浓的乡土气息，那满满的春意情怀，标示着光明小镇不愧为深圳近郊一颗璨灿的明珠。

            2019.1.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