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乡下

荒云

<h3>  前二天,妻忙了二日,昨天一早,叫了兄弟一家,姐姐一家,还有从城里回乡下辞拜先人的细姐夫及外甥,一大家人围坐或站着,热热闹闹吃罢团年饭。席间,各种祝福横冲直撞,温暖了一地。有对小孩子学习的厚望,有对大孩子婚姻的美好祝愿和期盼,有对彼此事业的顺利发展的祈求和祝福,但更多的是对彼此身体健康的希望了。大约我们姊妹兄弟都逐渐走向天命,于生命应是多了一份领悟和敬畏吧!</h3><h3> 吃罢年饭,忽然就感觉年应是去了大半。相比往年,总觉着这年就似乎更是淡凉了许多。镇街依旧是许多的人来人往,小车流水一样来去,缤纷着各地的车牌,见证着每一个不一样经历。遇见了一些一年或者多年不曾见过的人,彼此都在从容着逐渐老去,而有更多陌生的面孔,让自己惊诧自已是否真的身在故乡,身在生养了我日夜魂牵梦绕的那个地方。</h3><h3> 农历二十九下午,闲坐着也无趣,就拉了姑娘一起散步。姑娘原是不肯,说没啥好看的,拗不过老爸的再三纠缠,还是陪了我闲走。也是,姑娘生于汉口,一直陪伴在身边,在故乡的日子总是很少,大约只是年年春节回乡下小住几日。对故乡的一屋一树一草一木,总是缺少感情和记忆的。而我则不同,毕竟生养于斯,所见所闻所感,总是有情。故乡大约只是我的故乡,与姑娘没啥关系,那姑娘的故乡是哪里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比起姑娘,我还是有许多清晰的故乡记忆,这样想来,我原来也是一个幸福的人。</h3><h3><br></h3> <h3>  走在村垸的小巷,不变中其实还是有了许多变化。这几年来,有一些八十年代未九十年代初建的房子,其实还不是很陈旧落后,却掀起了翻修的热潮。一栋栋颇具现代感的洋楼别墅拔地而起,大约总在三四层高,比起旁边的老楼,总是高大许多。一家人,多者五六人,少者三四人,拥着这庞大楼宇,总是显着费驰。而且大多只是春节在家逗留一段,节后,青壮年又天南地北的奔波,留下老少,寂廖地在楼宇间行走,就更是显着清落旷寞不已。用了多年的打拼积累,甚至背一些债,有的人甚至就是一生的心血,造了这并不常住的楼宇,这冰冷而又华丽的混凝土,就寂寞在乡下,总是让人多了许多的费解和无奈。</h3><h3> 走出村垸,信步走向旷野,京九铁路像一堵城墙一样横亘在村垸和旷野之间。时间真狠,不想九六年建成的京九铁路也有二十多个年头。想那时初有消息京九铁路落地,人们各种期待,真假消息总是不断。那时还未拆乡并镇,镇政府尚在镇街,就有人说京九铁路途经小镇,规划中有一小站,后来又传言小站取缔,再又说铁道部一副部长祖籍在本镇,各种活动,小站又有了,后来又说没有了。各种传言,终不知真伪。到真的征地修路时,由于离着县城太近,小站自然没有,人们欣喜中总有一些失落。京九铁路依着走向,原是应该贯穿小镇而过,大约碍着稍具规模的小镇,硬是有了一个坚硬的转弯,就在村垸田野横过,与弧形镇街一起,形成了诺大的弓形,京九铁路自然成了那根弓弦。京九铁路贯穿的地方,原是村里一片世代耕种的良田。那时征收时,毫无阻力,几乎等同于无偿奉献。国家具体赔偿了多少钱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村里到手有几十万元左右,并没有下发给失地农民。当时村里有一能人(貌似),开了预制厂,就天天往村支部书记家跑,怂恿着创办企业,然后回馈村民,多美好的愿望前景呀!后来果然有些动作,圈了几亩地,买回了一些设备,忙乎了一阵子,并没有下文,企业没有兴盛起来,钱折腾得干干净净,而他自己的预制厂倒是兴盛了几年。那笔当时的巨款,也就不了了之了,只留了满是荒草院子,摇曳着寂寞。这以后总有各种传言,说着能人与村干间的营营苟苟,却并没有追责问罪,依然风平浪静岁月悠悠。时间真狠,村委也换届几次,能人也作古而去,新农村建设早拆了院子盖了民房,所有的都淡忘没了踪影,只留下京九铁路如城墙一样横亘在眼前。</h3><h3> 世事变迁,不曾想二十多年后,我们这里又迎来了黄黄高铁的建设。只是这次征地拆迁难度大了许多,想想当年京九铁路征拆,比之今日,天上地下。还是佩服执政当局强大的执行力,虽然征拆困难重重,仍然如期完成征拆任务,这次回家过年,沿路都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墟,总是让人无限感慨。</h3><h3> 站在京九铁路旁边,回望这诺大的一张弓,原来镇街这长长大弧形与铁路这根弦中间夹着的还是有很大一片田地。只是近二十多年的发展,特别近几年的新农村建设,几乎开发殆尽。新新旧旧的房子,及几条横竖小街,把这张弓织了一张网,见证着这镇街发展。发展是发展了不少,但囿于京九铁路的桎梏,大约总是有限的。也许这就是后来拆乡并镇的主要原因吧。</h3><h3><br></h3> <p class="ql-block">  穿过京九铁路原通向黄通八村的小涵洞,外面就是田地旷野了。抬眼望去,斑驳着衰黄。间或着一畦畦翠绿的菜地,大约也只是油菜白菜之类,生动着这一片旷野。原来的人字形土路,一条已经硬化,一条却几近荒废。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偶尔有摩托车抄近而掠过。汽车倒并不打这儿过,因为不远处修了更大的交通涵洞,改变了这世世代代行走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沿了无人行走的土路前行,不远处是原来小学的遗址。说是遗址,其实根本毫无踪迹。只是后来又在这儿建了砖窑厂,因为取土烧砖,早拆了小学,反倒在小路两边各遗下两个大池塘。池塘远着人,并不曾受着污染,是一汪清水,颇让人生着亲切。姑娘下到池塘边,蹲下,小手在清水中拨弄着,一池的清水一下子有了笑容。</p> <h3>  这窑场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的往事,毕竟在这儿留下了太多记忆,就絮絮叨叨指点着跟姑娘讲了起来……</h3><h3> 八七年我走出学堂门,虽踌躇满志,年轻气盛,总是幻想着大展拳脚,迅速改善家里的经济面貌。但对于前路,总是有太多茫然。刚刚回家,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广播中了解到食用菌。从此,我的人生就与食用菌结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情缘。算起来,从八七年秋开始,到零二年放弃,中间中断了二年,我在食用菌上竟然整整奋斗了十多年,而这十多年于我于人生,莫不是最灿烂的岁月,终是没有灿烂的收获,人生很多时候并不是简单的耕耘和收获相辅相成。</h3><h3> 开始几年,由于资金技术等等制约,只能算小打小闹,根本不成气候,而真正有点规模的从事食用菌,还是从窑场开始的。</h3> <h3>  九五年,我刚结婚。两个人一起,相比一个人,力量总是大了许多,在食用菌生产上有了一点小小起色。就想着扩大生产,但场地和资金总是制约着。这时,窑场己倒闭废弃多年了,就与妻商量承包荒废的窑场大干一场,妻子总是无限支持着我。于是,我筹借一万多元,九七年底我承包废砖厂,这后来的二三年,就在那窑场砖厂度过的。</h3><h3> 想起那段时光,总觉得亏欠妻子很多。窑场那时条件,极为简陋。小池塘边,有四间小平房,是砖厂遗下的,每间大约都在十平方以下,低矮而小,夏天闷热,冬天寒冷。一间用作我们生活起居室,一间用作灭菌蒸料间,另两间用作原料仓库。砖窑倒还在,是十四门轮窑。其它就是一片荒地,总面积总在二十亩左右,远远离着村庄。除了荒地破窑,就没有别的什么,就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开始了我梦想启航的征程。只是后来,种种,梦终是迷于岁月……</h3><h3> 仍记得刚开始时,夫妻俩忙得一塌糊涂,筹备工作总是千头万绪的。盖大棚、封窑门、挖沟清渠排水、捡砖头建灭菌灶、备料运料等等。事无巨细,总是亲历亲为。每日总是累得精疲力尽,那时年轻,身体好,睡一觉,又精神抖擞投入第二天的工作,并不觉得怎么苦。看着宽敞的荒芜场地,虽然空空如也,仍然充满无限向往,心中也是美美哒。当一东风车竹子,变成了两个诺大的屋形大棚,面积总在二亩左右,走在大棚里,心里的幸福,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将我淹没。幻想着几年后,这儿将会出现大遍大棚,每天的产品将会以车子进去。还记得当时请了二舅帮忙给我盖大棚子,二舅是泥瓦工,因为年龄偏大,在工地身体可能跟不上来,就几乎赋闲在家。二舅开玩笑说,以后发展好了,我就在你这儿干。我也信心满满地说,好呀!仿佛会有那么一天。后来的发展并不是顺风顺水,我也终究没有请二舅长期在菇场干活,二舅现在也去世多年,但我仍常常想起二舅,感念二舅当年对我创业的帮助。</h3><h3> 九八年春季,所有筹备一应俱全,我投入了春季的生产。夫妻两人经过近两个月日日夜夜努力,也开始收获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几乎淋灭了春季的所有希望。仍记得那几日,铺天盖地的大雨,下得没完没了,整个菇棚和窑场一遍汪洋。虽然事先都挖了排水沟,根本无济于事。水几乎漫进了我的住房。我几次三番在大雨中穿梭,也大约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窑洞里,菇棚里,菌筒都漫了水,有些像木料漂浮着,望着这些,那种沮丧崩溃无力一筹莫展,至今仍历历在目。浸漫了半日,傍晚时分,雨歇了下来,水逐渐退去,菇棚和窑洞里,横七竖八,垃圾菌筒,各种铺排,总是狼籍。虽经过后来几日与妻子的连续补救,但总体损失总在预期的三分之一以上,而所有的这一切,也只能默默承受了。</h3><h3> 现在想来,种蘑菇总是一件辛苦的事。那时候,背了债。虽然场地开阔,其实也没有太大规模,长期雇人也是无法承受的。什么事,都是夫妻两人干,忙了临时请着零工,就这么挺熬着。平菇上市的时候,每天总是起床很早,风雨无阻。只夏季温度太高的时候,大约有二个多月时间不用早起。仍记得春未夏初或秋冬之交,那个时候温度适宜,也是平菇大量上市的时候,那个时候是既喜又忧,喜的是收获,忧的是市场。常常在脑海中出现这样的场景:每天夜里二点,甚至子夜十二点,夫妻两人一骨碌爬了起来,留了年幼的儿子酣睡在床上。一人拿了一充电灯或者蜡烛,分别到菇棚或窑洞采菇子。一进菇场,灯光的照耀下,总能看见因孢子扩散,一团白雾在菇棚弥漫。头天采得再彻底,由于温度水分的适宜,早上一样疯长得让人着急。大约经过二三小时紧张采摘清剪和装篮,天还没亮,就要用单车运到县城农贸市场出售。单车最多就只能驮三篮子,后面左右各一篮子,后支架上再放一篮子。大约总在一百多斤左右,菇子更多的时候,我运不了,还要临时叫了堂姐夫,相伴着一起送到县城。离县城二十里地,天晴或有月亮的日子倒还好,遇雨或雾天,就凭着经验和感觉,一路上总是风尘仆仆,少有车和行人,总想早点赶到,早点出手,落个好价钱。赶到县城的时候,天常常刚刚见亮,而那时的农贸市场早已是一遍繁忙。菇子疯长的时候,同行也是如此,满街好像都是平菇,没有别的东西似的,这菇价就惊心动魄。虽然也有几个固定的客户,多了也是无法消化的。有时还带上称就在市场门口批零兼买。在市场门口就卖得灵活,总想着快点脱手。到了最后,几乎是半送着处理。因为温度高,菇类也不耐贮存,那时几乎没有任何保鲜措施和条件,只能当天卖完。有时候价贱得如同白菜,总是让人怀疑人生的。每天忙完回家总是不早的。虽然绝大多的时候,并不需要自已在市场门口零卖,依然不能很早回去。这些市场商户,大多都是夫妻档,大约他们常年在市场经营,分分角角斤斤两两总是计较,与他们打交道,总不是很轻松的。每日结帐,不能要得太早,他们很忙的时候,还要时不时拿袋子称东西帮个小忙做点义工,等到早市渐歇了一歇,才可以要帐,每日总在斤斤两两一元两角中讨价还价里弄得伤心,拿着一些皱巴巴的票子,随便吃点东西,拿了空着篮子,骑了单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大约总在十点或十一点左右,就只是满身疲惫把自已丢在床上小睡一会儿,忘掉所有一切。想来从起床到回家,大约总是持续工作十小时或更久……每每这样,日复一日。当然也有货少价扬的时候,这大约总是在冬天,温度低,菇子长得缓慢,总是不多,就可以晚一点去县上,那些商户精明的很,老远在路口堵着,价格也很好,不怎么跟你还价,结帐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这样去的晚,有时还回来早多了。</h3><h3> 当我去县城时候,妻子并没有闲着。她会送一些菇子,批给镇街几家卖菜的商户。如果菇子还是很多,妻子就会拎了菇子,去村垸及邻近村垸游卖。那时,每次回家的时候,第一眼只要是看见妻子,就很开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票子,给了妻子掌着,不论多少,心里总是满满的。如果回家,没有看见妻子,就莫名怅然。仍记得有一回,菇子很多,很早起来,回来得并不早,却没有看见妻子。等了有一会儿,就远远看见妻子走来。妻子个头不高,远远望去就显得更小了,拎着篮子,深浅着走来,想着她这么早起来,忙到这么晚却依然没有歇下来,原来跟了我,却偏要受着这累,看着愈来愈近的身影,忽然就有点心酸,总觉着欠了她许多……</h3><h3> 那时京九铁路还没有全封闭,并没有修现在这个小涵洞,涵洞上原是一个无人值守的铁路平交口,这路也是下面村的必经之路。每天来去窑场,总要横穿铁路。仍记得有一次早晨赶时间过铁路,单车载货是无法过去的。总是卸货搬货几个来回才能搞定。那次远远有火车驶来,赶急赶忙几次把东西搬过铁路,最后一次几乎与火车擦肩而过,惊恐万状。这天从县城回家,就出事了,还是这个路口,也是早晨,大约比我晚了一点,一过路妇人抢过铁路,撞死了。想想早晨,心有余悸。还有一次,也是很忙,我那天先回家,开了门,睡在床上的儿子,不见了踪影,我并没有着急,大约臆断他母子回了老屋。不一会儿,妻也回来了,就问了儿子在哪里。妻说不知道。两个人一下子慌了神,正准备出门寻找,就见同垸一人抱着儿子走来。原来他早上路过窑场,听见儿子哭闹,推开了没有窗棂虚掩的小窗,抱了孩子照料半天。免不了千恩万谢,也算是虚惊一场。当然,窑场的日子也有美好和唯一。仍记得那是夏夜,闷热,满天星斗,大约是有月亮。我和妻搬了竹床,睡在小平房门前。窑场远着村垸,夜晚就更是寂寥了,根本没有行人。寂廖也其实并不十分寂寥,有蛙鸣虫嘶,偶有萤火虫飞过,近处的池塘,鱼儿也会冷不丁弄点声响,生动着这夜晚。就在这夜晚,我忽然就想了,妻原是不依,说光天化日的,其实没有太阳。我还是褪去妻的衣服,赤条条两人抱在一起,弄得小竹床吱吱作响……那夜,那星,那月,应该记住了那种激情和温暖,这大约是此生最纯粹的无拘和坦荡。</h3><h3> </h3><h3> </h3><h3><br></h3><h3><br></h3> <h3>  两三年的窑场创业,收获总是少于预期的,也并没有太大发展。九九年我翻修了旧房,居住条件颇为改善,考虑窑场安全生活诸多不便,又把自己最好一块田置换了挨着我家别人的一块田。颇费一番周折拆了窑场的菇棚,在换来的田里又起了两个大棚,开始了在家里的生产。零一年底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小命,加之那年温度偏高,虫害十分猖獗,食用菌属于比较脆弱的菌类,并没有十分有效的杀虫药和方法措施,损失惨重,信心丧失殆尽,那年底调养身体数月,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放弃梦想,去了姐夫的工厂帮忙。那一段的岁月就此谢幕,画上句号。</h3><h3> 回想那段岁月,难免感慨万千。与女儿站在故地,窑洞早已塌毁,只留了高坡,满是荒草,显着痕迹。小平房更是踪迹全无,垦荒栽种着油菜,池塘倒还在,静静守在那儿,守着过往和苍桑。</h3><h3> 想我那十年的人生,想来也是无悔的。虽然并没有创造太多的财富,但在专业学术上还是有所建树的。那时窑场大约环境有别,平菇中突显一变异株,我已成功组织分离菌株,自已命名红光一号,后来因为放弃,终于没有让它发扬光大,实为遗憾。在那几年,我通过自已努力总结,成功地在全国园艺核心类期刊《食用菌》发了几篇论文,这在我们蕲春以前的历史是没有的,这后来的日子,我并没有关注这些,就不甚清楚了。我曾首次提出"菇晕"这个概念词,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被引用,当然这都已经不重要了。</h3><h3> 人生总在向晚,故乡愈发变迁。跟女儿讲着过往,于她只是漂渺和故事,大约总是没有太多印象,而于我只有,或者只剩感动。</h3> <h3>文字:荒云</h3><h3>图片:自拍</h3><h3>文章起笔在乡下,断断续续,并不流畅,落笔于城里,中间种种,可能生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