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聊话往事(十六)

阮小敏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祖屋的气息</b></h1><h3> 若爬上玳堰后山一块裸露的巨石,这是一个至高点,便可以看到玳堰村全貌。所看到的一片黛瓦透出的黑色,黑色的上面是一条闪着波光的水袖,水袖甩进了一片金黄的稻田,消失在墨色的群山之中。</h3><h3> 村口一条用大大小小河自石堆砌的坝,拦截河流,一部分水溢出石坝,泛着白色的浪花,一部分被引导至后山脚下,挤进闸口,流向渠道,这条坝叫做“龙皇堰”。堰,在农耕文化是一个有份量的字,常以一条堰来作为住居村落的地名,比如都江堰,我所讲的故事发生地没有这么大的名,仅仅是个一千余人,几百亩田地的小山村。龙皇堰,把溪流导入村庄,顺着路边沟渠,流过各家各户门前屋后,饮用两便;另一股水则绕着后山,从渠道流向几百亩稻田,用于灌溉。照理村庄该叫“龙皇堰”,可又名字太大,村民害怕承受不起,村庄象一只缓缓爬着的乌龟,于是美其名日玳堰。一条从北到南贯穿的主道,两米来宽,用溪滩石一块块垒成,叫直街,中间有一条通往公路叫横街,也是溪滩石砌成,只是略短而已。</h3><h3> 河的水流向村庄,流往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用于洗涮和防火。可是村民们把什么都放水道里洗,什么也往里面扔,于是一流稠过一流,积淀着时间的秽物;连那上方的一线天,其实也是加深颜色的,日夜吞吐的二氧化碳,使它变污浊了。人的懒会传染,也很会有样学样,往往他随意的一口痰吐在水里,他手上的一个烟头丢在沟里,他手中的一只塑料袋扔在水道里。</h3><h3> </h3> <h3>  走到直街和横街的交叉路口,祖屋出现在眼前,许多人便在我心中徘徊。</h3><h3> 祖屋临街八扇门板全部卸下,整齐地靠在檐下(八扇门代表八方来财)。一个五十来岁的微胖男人走了出来,圆圆的脸,眉角上扬,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右手一把麦秆扇,左手一支烟,灰色西装短裤,趿着一双拖鞋。他是这屋的主人吴老师,人称“老玩童”,教初中语文,好画画,橡棋,围棋,麻将扑克也喜欢,人比较好玩。</h3><h3> 祖屋建于民国二十五年,解放前一十三年,吴老师的老爹吴财金老爷是祖屋的建造者。吴老爷凭借一个智慧商业的头脑,利用山村的土特产:草纸、树木等,与城里人做生意,一点一滴积累财富,开始建造房子,主屋两进,中间天井,有两层,青砖黛瓦,马头墙的徽式老宅,往里一排十几间厢房,用于住伙计,或货仓。从民国二十五建到解放,前后十几年,两个木匠师傅还没有完工,有些马腿的雕花仅是大致模样,可见祖屋的规模。也正因为祖屋的规模,吴老爷虽然没有多少田地,没被划为地主,但是被定了一个土产业资本家,祖屋被乡镇府征用,便成了玳堰乡人民政府。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多方努力,玳堰乡政府另外选址,搬离后才重新回到吴老师手中。</h3> <h3>  “女人是男人的规矩,要谈恋爱谈个象样一点的姑娘,不要只看外表。"祖屋的女主人对高中刚毕业的儿子说着。</h3><h3> 儿子从小带在身边,不事农活,对于山村来说非常罕见,人们都喊他为“少爷”。在家等待去工作的一段暑假日子,无比清闲,身上的荷尔蒙如同夏天被大阳炙烤的沟渠里的水,丝丝冒着热气,再精彩的思想工作,不如一个女人身体里一股力量。而为一个女人又少了一份理智去管辖这股力量,所以这力量就像龙皇垭堤坝里的洪水一般,东冲西撞,忽消忽长,很不安稳。</h3><h3> 她的脸形还是孩子的形,圆,有些胖,还没显出轮廓来,可那高挑的身材似乎有魔力。</h3><h3> 固执是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固执的人易冲动和诡辩、不轻易接受批评、自我评价过高。固执是一种坚持己见的强制习惯,如果别人促使他改变这种习惯,就会让对方的内心苦恼,产生不舒服、不愉快的情绪,从而诱发对方强烈的对抗心理,更加地坚持自我。固执的人具有较强的自尊心。 年轻总是这样,因为缺乏经验,便不会利用自己的好条件,而且特别容易受影响,不相信自己。</h3><h3> 天已经墨黑,月亮还没出来,他走下台阶嗅嗅含着点粪臭的清新的空气,看看空旷的院子前一栏黑色的竹篱笆。篱笆已经稀疏,要倒的样子。少爷跨出了篱笆墙。</h3> <h3>  珠珠的家庭是这山村中最典型的农民家庭,父亲是一个屠夫,因是公私合营之前的老人员,母亲在家操持农活。这样的人家,是最安全的了,哪一种革命都革不到他们头上,因为凭技艺和劳动吃饭,和政权、政治都无关。于是就有了积累,是殷实的小康。<br>  一片刚扬花的玉米地,刚白天浇灌过,这土质极少沙土成分,黏性很强,下雨的时候,村特别泥泞,走着走着,脚下便是两大个泥坨子。<br>  山村不是城市,无处浪漫,少爷与珠珠管不了这么多了,两人钻进玉米,靠着地中间的电杆,两人抱在一起。少爷的手不自觉地搭在珠珠的腰间,探进衣服,捉住了珠珠的小兔。珠珠的心如小白兔一般怦怦地跳,闭着眼晴,嘴里发出了呻吟声。一阵山风拂过,沙沙地响,少爷打了一个寒颤,脑里闪过白天母亲的思想工作,推开了珠珠,逃离了玉米地。<br>  挣脱这个枷锁之后,又来新的枷锁。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枷锁,这辈子,别想清静。</h3><h3></h3> <h3>  日头挂在嶙峋的天际,祖屋面朝直街的八扇门开着,朝向横街的侧门也开着,为了通风。一台立式海鸥牌电扇,一台挂扇呼呼吹着,天井里的潮湿霉烂苔藓的气息,两条石板路炙烤的热气对流混合。</h3><h3> 大姐依靠着柜台,与路人聊着天,你我只是路人,没必要去试着理解一个路人的生活,那样可能会干扰到自己的生活。大姐先是高中毕业,当了几年代课老师,回到祖屋开一日用杂货店,经营一些小商品,也算是重拾祖业。</h3><h3> 柜台的未端,厢房边,吴老师与人下着象棋,两人烟雾缭绕;一张台球桌摆在天井旁,少爷与几个小青年在比拼;一张小方桌四个老人在打着麻将,几个闲杂人在观看,时不时指点该打什么牌;一台电视摆在饭桌前的茶几上,小妹与几个姐妹眼睛盯着屏幕,嘴里跟着唱:“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也吹不倒……”,豆蔻年华,初中毕业等着通知书,与小草同欢喜共伤感流泪;女主人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午饭。</h3><h3> 祖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或俗或雅,有老人的清闲,孩子的无邪,各自品鉴,世俗之人结朋逐名利,高贤交友求真知。</h3> <h3>  一柱柱阳光进来,光里是细小晶莹的纤尘。光柱经过庭园树身的时候,整齐地切断,再继续下去,最后落在树之间的空地上。<br>  十几间厢房刚用石灰刷白,还有一些红色的美术字从白色中透出个大概,“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各国反动派”,“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br>  吴老师站在这些刚刷白的墙前,右手叉腰,左手拿烟想:“这白墙如何与这阳光,庭园融为一体,让这庭园焕然一新呢?”<br>  于是拿出了画笔在墙上勾勒起来,一幅名为“玳堰新风光″的山水画轮廓跃然墙上。一个教初中语文的老师,对美术只是一种爱好,却是一个快枪手,虽然谈不上艺术造诣,但也是有模有样。</h3><h3></h3><h3> 它有一种特殊的色调,什么色调?这么说吧,这个庭园的绿植是丰泽光润的绿色,那么墙上的画就是青铜色了,与这个庭园固有的气质不同。这庭园即便在这粗粝的时代,也有着一些奢靡的浮丽。那就是将社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革命的力量,一部分是革命的对象。 那些人民公社时的喧哗,小时候伙计们繁忙的身影,父母亲的背影,即便是家常便饭,经过提炼,就有着对物质的精到理解。温习着旧时光,将那历经过的生平再读一遍,会有身临其境,恍若梦中的感觉。</h3><h3> 人一生有那么多的不可逆,伤疤,皱纹,白发,让人无法不怀念青春。当然,在他这个年纪已然懂得,一个男人在家庭生活中的收敛与安定,意味着的归宿感。</h3> <h3>  风里还有些往昔的余韵吗?总不该会是一无所存?那曲里拐弯就是。它左绕右绕的,就像是左顾右盼,他顾盼的目光也有岁数了,散了神的,什么也抓不住。祖屋的气息凝聚于脑间,变成了吴老师的气息,变成一幅幅画,与透过树身的阳光一下映在墙上。</h3><h3> 墙上的画如书本上的知识织成的,多少带有教条的成分,而那外壳底下,才是由生活与经验培养的实质。吴老师站在祖屋的庭园里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有点像演戏,却是拿整个人生作剧本,整个生活作剧情的。</h3><h3> 吴家的这些客人,就在他身边,朝夕相遇的,却没有联系起来。他们本是把根扎在泥土中的人,对未来生活缺乏想像,祖屋里却有了他们的气息。</h3><h3></h3> <h3>  时光流逝,记忆却没有走远,所有他想遗忘的仍然被好好珍藏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