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薄荷

<h3>  奶奶于戊戌年末腊月二十六仙逝,无疾而终,走的时候慈祥安定,享年八十有七。年三十,送病的队伍浩浩荡荡,诸多孝子贤孙以及村上的父老乡亲们送奶奶最后一程,将奶奶安葬在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山湾里。</h3><h3> 这两天总是梦见奶奶,翻了一下以前写的文章,恍若梦境。往事并不如烟,这是2015年通过奶奶口述,做的一些简单记录,当时奶奶住在我们家,听奶奶讲过去的事上瘾,天天听,随手记。天天发朋友圈,友友们天天发消息等待更新。想起那段时光,心生美好,那是和奶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曾经还想着以后要再详细写一下,可是后来,奶奶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记录的文字就止于此了,今天翻出来读了读,依然意犹未尽,特意整理成篇,以做纪念。</h3><h3> 谨以此篇献给我远在天堂的奶奶,相信您是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微笑着看着我们。</h3><h3> 永远想念您!</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  <i><b>缘 起</b></i></h1><h3><br></h3><h3>· 一五年七月十五,陪奶奶去白塔山法雨寺敬香。</h3><h3>. 上山的路上,看着奶奶的小脚,笑言,奶奶你这小脚越来越稀罕了 。奶奶说是啊,现在庄子上我的脚最小了。奶奶的脚算不得三寸金莲, 但也是裹过的,从八岁裹起,直到十七岁出嫁,解放时才放开。大概有个七八岁孩子的脚大,记得小时候最好玩的事就是穿奶奶的鞋了。</h3><h3>. 心想,上山拜菩萨看仿古建筑,却往往忽视了身边的最珍贵——奶奶才是古董级的奶奶和修行的活菩萨。</h3><h3>. 奶奶说,前两年来我家,看中山桥上的行人,连对岸的人都能瞅见 ,这次来,却问,这桥上不能走人了吗?奶奶这两年视力下降严重。</h3><h3>· 早些年一直就想写一写奶奶的往事,想法已久,只是一直各种琐事 推脱经年,用奶奶的话说,当年哭喊的小丫头片子,现如今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h3><h3>. 是该用心一下了。</h3><h3>. 有些事,推不得,等不得。</h3><h3>. 一切的记录显得迫切……</h3><h3> (注:奶奶其实是我的姥姥,老家把姥姥也叫奶奶。或者给别人介绍的 时候叫外奶奶、家奶奶以示区分。)</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小 序</i></b></h1><h3><br></h3><h3>. 奶奶自称是两个社会的人,一个旧社会,一个新社会。时代更迭, 我只简单记述,从一个老人的讲述里去静静感受,时代、命运、人生… …<br></h3><h3>. 正巧楼下院墙上贴的海报,抗战胜利70周年……</h3><h3>. 我问奶奶,70年长吗?</h3><h3>. 奶奶说,长的很……</h3><h3>. 第一次写奶奶,竟然不知奶奶姓名,心想,老太太不会没有名字吧 ,赶紧去问,颜富东,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尽管是无名人生,但八十多年的风雨经历,却难掩一份平凡动人。</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一、奶奶的童年</i></b></h1><h3> </h3><h3>. 奶奶生于1933年,兰州市皋兰县西岔乡山字墩人。</h3><h3>. 对于出生年份,奶奶也记不太清,再三推算。奶奶说17岁那年出嫁 ,正月里结的婚,七月就解放了。那该是1932,经查证,1932壬申年 ,应属猴,而奶奶属鸡……出嫁应该是16岁,旧时多用虚岁。</h3><h3>. 查资料显示,上世纪三十年代,兰州发生了很多大事……</h3><h3>. 1931年冬,陕军孙蔚如部奉杨虎城之命,率军入甘,击走西北军残余雷中田,进入兰州,结束了国民军在兰州的统治。1932年夏,南京中央政府为遏制陕军的发展,以“军民分治”为借口,任邵力子为甘肃省政府主席。邵主席及省政府委员贺耀祖、孙蔚如、邓宝珊、谭克敏等在兰州宣誓就职,国民党对兰州的统治从此开始。</h3><h3>. 抗战前的西北兰州,天灾人祸连年。1932年春,皋兰大旱,饥民甚多 ,兰州地震、大风、山洪暴发……</h3><h3>. 再回头说我奶奶,奶奶记得的事,大概四五岁说起。</h3><h3>. 奶奶出生在地主家庭,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奶奶说,她小时候家里有农田200多垧(一垧相当于2.5亩),每年秋收季节,落落(luoluo 方言,麦捆堆起来的)放的满满一场,打场有时候就打到腊月里了。每当菜籽成熟,就有一个换油的时节,榨好油的人就约好到奶奶家里来兑 换。方团几十里,像是永登红城一道的人都来奶奶家换,马车拉的仑(long方言,形状似现在的油罐,小型的,放到架子车上),用拉子(桶子 )盛,换完了,路上洒出一条油路来。将油放进油房,一缸能盛一百多斤,放一圈,几十缸 ……听奶奶的讲述,从奶奶的眼神和喜悦里,我分明看到了小时候奶奶家里的景象,好像来到了那个民国后期西北乡村地主之家的院子里……</h3><h3>. 小时候的奶奶家,四合院,一进三院,房屋有二三十间。有三层大门,最外面进了大门是马车房,再进一层有磨坊,再里面就是住的地方。</h3><h3>. 去年在青城看到保存比较完整的四合院,想来,奶奶家应该是那个样吧。兰州的四合院形式大体与北方常见的四合院相近 ,建筑结构大体分布为大门、第一进院、大堂、第二进院、书屋、住宅等,两侧各有厢房,房前设有走廊。兰州四合院的独特之处在于前面用全木装修,廊檐下以雕刻有花鸟、牡丹、莲花等寓意美好的图案为美,配有正方形棋盘格大木窗。窗户很大,有时候能占到一面墙的五分之三,过年过节的时候,贴上窗花,很是唯美。想象如若是站在堂屋前的台子上,柱子边,看一场细雨,顺着屋檐滴答而下, 那一定美极了……. </h3><h3>· 如今老家乃至兰州的四合院已几近绝迹,一切都只能飘零记忆中了,庭院深深的味道,以及大院深处的故事,现如今只能靠我们去聆听、揣摩、想象了……. </h3><h3>· 奶奶说,小时候太爷爷家,有三个车(马车),一个跑长途,到条山(今景泰)运盐,拉粮食,到平蕃(今永登)自家的地里来回运东西;一个车跑沟里的地里,来回拉东西干活;一个车家用。家里有常住的长工三四人,一个专门放羊的羊户长,三个车夫 。在老家、兰州都有商业,多为马车店和专卖粮食的粮行。因为当时粮食交易多用斗,故而粮行又称斗行。十五斤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h3><h3>. 奶奶排行老大,在她很小的时候,赶上家里的兴盛时期,按奶奶的话讲,享了几年福。那个时候,七八岁的小孩只穿个肚兜光屁股跑的多的是,而奶奶穿的都是缎子衣服,冬天有碎花棉袄棉裤。从奶奶微笑的脸上能依稀看到儿时的幸福与满足。</h3><h3>. 奶奶给我讲了她小时候到兰州的情景。每隔一段时间,家里的马车就要到兰州一趟,给兰州的粮行送东西,顺带买一些家人穿衣用的布匹、日用品,有时候,太爷爷也会把奶奶带上。走的时候,车上得装马匹一路的草料,还有馍馍、面,按行程,一天才能走到水埠河,晚上住店,用带的面做饭吃。第二天才能到达兰州。</h3><h3>. 听奶奶讲,以前她们家的商业大约就在现在的草场街一带。查草场街名称的由来,一说因元末骁将王保保囤积军马草料得名 ;一说,由于昔日马车队、骆驼队以此处为集散、歇脚地,逐步形成草料市场而得名。和奶奶的说法相印证。</h3><h3>. 当时沿街有很多铺面,房子多是土房,有卖布料的绸缎庄,有卖粘(ran)糕、酿皮的小吃店,如果是夏秋季节,还有好多瓜果摊,奶奶说以前的香瓜(大约就是现在的白兰瓜)特别甜、特别香,只要路过,清香四溢,买一些回去,放到木柜里,只要一开柜门,香气扑鼻,那个柜子都能香上半年……每次到兰州太爷爷都会给她买点心吃,奶奶说很好吃,来自记忆深处的香甜确是一辈子都触得到、抹不去……. </h3><h3>· 到兰州,奶奶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黄河边,从来没有过过河,我问奶奶见中山桥没,她没有印象,估计没有人带她来这里……. </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二、太太奶奶的葬礼</i></b></h1><h3> </h3><h3>. 奶奶十岁那年,疼爱她的奶奶去世,对这样一场传奇葬礼,像烙印一样刻在奶奶的心里。</h3><h3>. 奶奶的奶奶是信佛之人,常年四处化缘烧香,吃斋念佛,积善行德。去世的时候七十九岁高龄,在当时已是罕见。但奶奶更为骄 傲或是敬仰的是太太奶奶的坐化。</h3><h3>. 按奶奶的话说是,太太奶奶升天成仙了。说太太奶奶临终前的那天好像知道自己要走,梳洗完毕,头发梳的光亮,把做好的老衣 (临终穿的衣服老家称之为老衣)穿戴整齐,告诉孩子们,你们出去吧,我休息会。然后坐到堂屋的炕上,盘腿打坐,安然离世。</h3><h3>. 太太奶奶两眼紧闭,双手扶膝,面颜如生,安详端坐,待确定没有气息后,太爷爷们将太太奶奶供上堂屋的方桌上,头上掸 (shan)上红绸头巾。</h3><h3>. 奶奶作为长孙,专门为她制作了合身的小孝衫,头戴孝帽,鞋上粘麻。但在一个十岁孩子的眼里,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在我 听来只能是个传奇。</h3><h3>. 时值寒冬十一月,时有大雪纷飞。</h3><h3>. 丧房布置完毕,阴阳到场做法事,开始念经祈福,“阴阳队伍七天七夜水口不打牙”奶奶说的原话,奶奶解释说太太奶奶成神仙 了,阴阳七天七夜不食一饭一水,才能更加通灵。我自然不信,但看着奶奶认真的样子,就想,权当当时情景如此,我只是专心听故事。 太太奶奶坐化的消息相传方圆几百里。奶奶说山南海北(奶奶没太出过远门,口中的山南海北估计也就方团几百里)的人都来吊丧,有青 海一道骑骆驼而来的喇嘛,上山各地的念佛信佛之人,纷纷来一睹坐化神仙的真容。</h3><h3>.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烧的香火、黄纸彻夜烟火不断。奶奶说当时的黄纸都是一盒一盒,吊丧的人带来的黄纸放了满满一堂屋台子 ,大约三米宽的台子铺满摞起,都顶到了房梁上。</h3><h3>. 家里过事,发放斋饭也是一个大事。奶奶说,讨饭吃的要讨吃(方言,乞丐)只要路过就都留下来吃斋饭,被奉为“上娘家人” ,每天进院子里压个纸,哭喊两声,天天吃住不离。院墙外面越蹲越多,左右墙根满满几排子。大门左右两边各支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锅 ,当时穷苦人家比较多,只要到院子里来的,天天有份吃,只要还有人想吃就不停的做。大托笼蒸的盘(方言,直径很大的馒头),献到外面的桌子上,谁吃谁取,大部分穷人家就带回家,执事的就招呼不断添加。奶奶说,太太奶奶信佛,去世的这个新院子里全部是素饭, 做面筋的婆姨都是连夜做,轮换着休息。旧的后院里才可以吃荤,杀猪宰羊。</h3><h3>. <span style="font-size: 17px;">按</span><span style="font-size: 17px;">去世的日子算起,逢七有“往(亡)人过街(gai)”的仪式,车上拉上一个大大的方桌,上面献上祭品,有囫囵的全羊、全猪 等,任外面的人“抢”(方言,实为拿的意思,谁先谁得),拿走了,统统再补,再让拿。</span></h3><h3>. <span style="font-size: 17px;"> 因为前来吊丧烧纸的人特别多,选的送葬的日子一推再推,阴阳念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最传奇的是,奶奶说,太太奶奶坐化后 ,指甲却一直在生长,放到膝盖的手上的指甲越来越长。要埋葬的时候,太太奶奶的身体还柔软如生,躺平放到棺材里。我说什么也不相信,百思不得其解,再三印证,妈妈说小时候也有听说,太爷爷、姨奶奶们都这么讲,都是亲眼所见。只是太爷爷们终生后悔,当初不该把太太奶奶放着躺下,该给她做个轿子。我又一次被震撼。权当故事来听,入迷,真真假假均不以为然。</span></h3><h3>. <span style="font-size: 17px;">送</span><span style="font-size: 17px;">葬当日的情景也很壮观,队伍绵延数里,马车拉的纸货,幡儿、花圈、白鹤、童男童女、纸做的房子,满满几大车。经过庄户 人家,一路要洒铜元麻钱,就洒了几口袋(长有一米多,麻做的,装粮食能装一两百斤。)</span></h3><h3>· 送完太太奶奶,再有十天就过年了。</h3><h3>. 四十年代初期,鸦片赌博成风,作为地主的太爷爷也未能幸免,时代已走到这一步,太太奶奶的葬礼成了颜家的顶峰,亦是转折 。后来的故事就要从太爷爷,同样传奇的颜掌柜说起。</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三、太爷爷颜掌柜 </i></b></h1><h3><br></h3><h3>. 太爷爷姊妹四人,大太爷爷,两个姑太太,太爷爷是老小,人称颜掌柜。</h3><h3>. 太爷爷自小读私塾,学文史经书,上武堂习武练身,能文能武。</h3><h3>. 奶奶说起太爷爷的故事,始终面带微笑,在奶奶的眼里,太爷爷非比凡人。我自然听得入神。</h3><h3>. 奶奶说,太爷爷最擅长说书,庄子上的人经常聚坐一起,让颜掌柜给他们讲书,三国演义、杨家将、薛平贵、西游记等历史故事章节,被太爷爷讲得栩栩如生,听者、讲者都乐在其中。</h3><h3>· 太爷爷心善持家,虽为地主,帮扶邻里,口碑皆传。奶奶说,每年等麦子结穗抽绿,能吃绿麦子了,穷苦人家都等不得变黄成熟就急着去把绿麦子拔上,烧着吃,或者拿回家用簸箕搓上,放到锅里炒熟了吃。太爷爷就给家里人交代,颜家地里的庄稼,放开了让人们吃,不准阻拦,一年光绿麦子就能吃掉四五垧。太爷爷常说:“天放粮、地放仓,只要老天爷开眼收成好,都是大家的,不着急搬到家里 去。”等到麦子收割完,放到场上,也有人去偷个子(方言,麦捆子),只要被太爷爷撞见,赶紧转身就走,生怕惊了偷庄稼的人。太爷爷经常去地里看伙计们干活,总要装上好多馍馍,太奶奶说你去一阵就回来了拿这么多馍馍干什么,他不啃声,都是拿了一路散给饿肚子的人。碰到缺衣少穿的,也慷慨相助,把身上的衣服就脱给人家了。有时候回家,太奶奶问你的衣服去哪了,太爷爷说给人了。也有穷人到家里来,看人家肚子饿,正吃饭的太爷爷就不吃了,把自己的饭让给对方吃。对待家里的伙计,不管是长工还是做饭洗衣的下人,都一视同仁。所有人同家人吃一锅饭,穿一样的衣服。给他们家里干活的长工,跟别人家干同等的活,别人家如果给半升粮食 ,太爷爷就给一升。租出去的地,凭良心交租子,给多给少都不介意,如果觉得家里困难,不给也行。借的粮食也一样,如果人家有借无还,也从不去要,太爷爷说,谁家都有难处,有了肯定会还。也正因为太爷爷布施行善,真要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帮衬,只要太爷爷啃声,都二话不说,出人出力。</h3><h3>. 四十年代,土匪猖獗,经常到村子上造事,烧杀掠抢。土匪来了,太爷爷一般都是先让三分,宰羊摆席,让他们吃了走人。如果土匪不干,太爷爷就不客气。太爷爷从小习武,拳脚棍棒样样精通,而且力大无比。奶奶说小时候,打场的石磙子重有几百斤,太爷爷胳膊一伸就夹到背上还能顺着场转一圈。太爷爷有轻功,练功从来不让孩子们看见,都是晚上出去练,家里的大门从里面栓上,回来多晚, 太爷爷都是飞墙而入,从不打扰家人。那时候的土匪也没有什么武器,都手持长棍,最多带个苗头子,但全不是太爷爷的对手,几番回合下来,不得不服。也有土匪恶霸拿抢来的东西送到太爷爷家里,让太爷爷“分享”,都让太爷爷给撵出门去,太爷爷说,你们拿的东西“ 贼性气”,我不吃。以后土匪到沟里的羊圈抢牲畜,首先要问是谁家的,如果是颜家的,转身就走。</h3><h3>. 奶奶说,太爷爷是“嘴软事硬”,遇事跟你讲道理,但是也不能任无理之人横行霸道,要给他们颜色看。太爷爷不仅护佑一家老小,还要帮助别人。那时候的土匪下山抢东西前,还要给准备抢的人家门前放炮喊话,说过几天就来谁家谁家“拿”东西,让做好准备。 遇到这样的事,远在西岔或者别的庄子上的人都来请太爷爷去帮忙,吓唬吓唬,把多的藏起来,给土匪少准备一点东西,让他们拿东西走人,不要伤人,不要砸东西。太爷爷路遇不平,总要出手相救,尤其见不得别人欺负穷苦人。奶奶说,打小太爷爷就给孩子们教,首先自己要有本事,但更要尊重人,不能看别人的笑话,遇到别人不会的要教,要帮,不能取笑。太爷爷最爱说的话就是:“亏是福,就看你能不能吃下。”</h3><h3>. 有时候,灾祸像倾盆大雨,说来就来,避之不及。鸦片泛滥就是民国后期的一场毒雨,也不知浸害了多少百姓,在这场毒雨面前,太爷爷家终也未能幸免。</h3><h3>. 奶奶说,当年太爷爷家在平蕃(今永登)的大片地里,种的都是鸦片。也有卖,自己人也抽。查阅资料亦显示,民国年间,甘肃是毒品种植的重灾区,种植面积曾一度达到上百万亩,尤其河西武威、永登一道,种植鸦片的土地要占三四成。甘肃吸食鸦片的人数曾高达20万,占总人口的3%,由鸦片引发的悲剧也在全省各地不断上演。</h3><h3>. 成片罂粟花盛开的景象,给奶奶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奶奶对收割大烟的方式也描述地颇为清晰,说烟果成熟,便拿刀子去一圈一圈地割,割完挤出来像奶一样白的毒汁,一点点收到瓶子里,一般一个烟果可以割三圈。</h3><h3>. 那一时期,太爷爷吸食大烟成瘾,偶尔还去赌博。大部分玩的就是“摇碗子”,有时候一晚上就输掉土地几十亩。太爷爷为人耿直,愿赌服输,只要输了,不耍赖不争执,转手就给人家地契。</h3><h3>. 对于太爷爷抽烟的情景,奶奶记忆犹新。奶奶说每天太爷爷抽烟,她就坐到炉子边给太爷爷搭茶,那种块状茯茶,太爷爷喝的很酽很酽,接近黑。奶奶坐在铜炉边,没事干,就拿一块抹布,一圈一圈地擦,后来那个铜炉擦的铮亮,连腿腿都擦的油亮,炉面子都可以当镜子看。</h3><h3>. 奶奶还给我讲了一个小插曲。到抽烟的后期,自家种的鸦片已经没有了,还要去买。有天晚上,太爷爷烟瘾犯了,让奶奶和姨奶奶到铺子里去买。一路漆黑,她们两人敲开店门,买了大烟,往回走,后面蹿来一条大狗,奶奶说眼睛像灯泡一样亮。于是,奶奶让妹妹走到前面,她拿根棍子跟在后面, 边走边往后瞅,急速往家赶。大狗一直跟在后面。快到家了,看见太爷爷在大门外等,说久不见回来,着急,就在门上等。太爷爷往后一看,赶紧让奶奶们进去,对着大狗说“就两个孩子,你跟着干啥。”太爷爷进到院子里说,那是狼。但太爷爷说,畜生也通性情,只要你不冒犯,它也不会轻易伤人。</h3><h3>.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本来太爷爷给穷人就给了不少地块,再加上抽大烟的费用和战时各方经济更加衰败,太爷爷家的地产家业随之没落。待到解放前三年,已所剩无几,奶奶一家也开始过上了穷苦日子。为了家人吃饱肚子,田地、牲口都相继卖掉,奶奶回忆说,一个上好的马才卖四块钱。大宅子也一并缩水,外围的院子都拆掉了,只剩下了住人的内院。</h3><h3>. 1949年一声枪响,全国解放了。</h3><h3>. 世事变幻无常,斗争升级,打土豪,分田地,只是这一切已与太爷爷无关。按土地家产划分阶级,给太爷爷家定了个中农。但太爷爷的哥哥,大太爷爷就没有那么幸运。当初家产对半平分,太爷爷家已一穷二白,而大太爷爷守财守家,被定为地主成分。没收完所有的家产不说,随之往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抬不起头。到60年代末文革时期依然频受牵连,据说大太爷爷最后疯掉了。大太奶奶没有生养,还娶了个二房新奶奶,被每天揪出去批斗,这已经是后来的事了。</h3><h3>. 奶奶说解放的时候,有的地主恶霸,被抓来拷打,极尽欺辱,枪打掉的也有。对于太爷爷家的中农成分,也有人不服,但庄子上的人都站出来说话,颜家要是地主,那地主也太多了。庄子上的人说,太爷爷会观星象,料定后来时局,像他说书故事中的诸葛亮。当然这是村里人对太爷爷的恭维,在我看来,这是何等境界,人生取舍之大智慧。</h3><h3>. 解放了,全国掀起戒烟运动,都要抓到戒烟所去,太爷爷身板硬,不从。太爷爷说,我不抽就是。烟瘾来犯,吐天哇地,难受无比,但太爷爷凭借自己的恒心和毅力,终还是把烟给戒了。</h3><h3>. 解放那年还发生了件大事,说不上改变命运,但也是奶奶的另一段人生。</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四、奶奶的婚事</i></b> </h1><h3><br></h3><h3></h3><h3>· 奶奶打小心灵手巧,虽没有进过学堂,但奶奶记忆力好,就前面说过的太爷爷给人说书,奶奶端茶倒水一进二出,故事的大概奶奶都了掌于心,能流利复述。奶奶随太爷爷,好胜心强,蒸馍馍做饭扎花(方言,绣花),做什么东西都像模像样。我问奶奶你会画花不,奶奶说不会,我说那你怎么绣花,奶奶说“剪”,只要见过就能剪出来。旧时家里大菱格棋盘窗户上贴的漂亮窗花都出自她手。</h3><h3>. 记得看《甄嬛传》时有个桥段,用剪纸剪肖像,当时觉得颇为夸张,哪有那么神似,但看了八十三岁的奶奶剪出的小狗、小羊、小鹿、小人的造型时,我彻底信了。特别是奶奶剪的小人,我仿佛看到了马家窑出土五六千年前的彩陶罐上人物的形象。不禁感慨 ,剪纸,这种深藏于民间的原生态艺术,分明闪烁着来自远古文明的传承与精神。仅用一把剪刀,几张红纸,凭着对生活最纯朴真实的感受,进行创作,就能把生活打扮得红红火火。只可惜,这种令人神往的创作手法现如今是不是已快失传了。</h3><h3>. 感慨完了,言归正传。继续讲奶奶的婚事。</h3><h3>. 解放前夕,太爷爷家业已败落。解放后,大小事务均以劳力为本。奶奶后面相继有五个妹妹,因为家里缺少男丁,作为长女,太爷爷首先考虑到要给奶奶找个女婿,有事可以帮忙照应打理。</h3><h3>. 大太奶奶提议将他娘家的侄儿介绍给奶奶,太爷爷看小伙子干活也利索,就答应了。婆家离奶奶家有一二十里。</h3><h3>. 没有传说中的三寸金莲塞出窗格看脚定婚,但有着小说里的情节,不曾谋面。奶奶的终身大事就在长辈们的张罗下,一锤定音。</h3><h3>. 说起奶奶结婚时的情景,奶奶说:“就是个哭!”我说哭了一整天?奶奶说,何止一天,一哭就是多少年……</h3><h3>. 奶奶先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由于长期给太爷爷搭茶,喝点淡了的白茶,奶奶也有点小小的茶瘾。但到了婆家,温饱都是问题。由于没有茶喝,奶奶老觉得丢盹打瞌睡,无精打彩。回娘家时,太奶奶才给装了些。奶奶爱喝茯茶的习惯,保留至今。</h3><h3>. 喝茶只是一个小细节,但奶奶需要适应的远比这个多。</h3><h3>. 奶奶的婆家正如当时中国绝大多数农村家庭的现状一样,穷的叮当。奶奶说,太爷爷家虽然没落了,但还是相对条件好一些,一嫁出去,就只有一个四壁熏的黑黑的窑洞,炕上连铺盖都没有。厨房用的锅碗还是从娘家带来的。</h3><h3>. 但往往物质上的匮乏还不是最难承受。</h3><h3>. 虽然奶奶茶饭针线都做的很好,但是奶奶没有做过地里的活,簸箕筛子都不会用。一次婆婆让她去给牲口筛草料,因为草料里有石头土块什么的,牲口不吃。可奶奶没动过这个东西呀,自然做不好。婆婆看到没弄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笤帚根子。除了哭,还能怎么样?想来只不过是个虚岁十七的孩子。</h3><h3>. 婆婆有意刁难奶奶,饭盛多了说她吃不了,盛少了说不给她饱饭吃,反正左右都是不是。还挑唆他的儿子打奶奶,说跟她顶嘴。也许这是封建残余代代恶性相习,造就了一代代的变态恶婆婆。我想当时奶奶的绝望,就像窑洞的那个黑墙一样。</h3><h3> . 奶奶哭着回了娘家。给太爷爷太奶奶说,再也不回去了。太爷爷不同意,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年纪轻轻受点罪不算什么,老了有福就行。太奶奶就给奶奶说,不会的咱们可以学,把什么都做好就是了。</h3><h3>. 奶奶回到婆家,等别人都干活去了,就偷偷在家练习簸箕筛子之类的家什活。想着只要把这些学会了,麻烦肯定会少一些,但是生活总是给人更多的磨难和折磨。</h3><h3><br></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五、奶奶的1958</i></b></h1><h3><br></h3><h3> . 对于49年结婚到58年这十年,奶奶不愿多提起。个中心酸,不言而喻。</h3><h3>. 我只能小心翼翼,轻轻地从侧面了解一些过去。还是想尽量还原,尽管苦痛,但毕竟是真实的人生。就像朴槿惠自传里所述,遭遇母亲以及当总统的父亲相继被枪杀的那种巨大痛楚,但依然要面对。她说:“痛苦是人类的属性,它能够证明人还活着。”</h3><h3>. 50年代至60年代之间,对于中国老百姓而言,似乎贯穿其中的主线就是挨饿。提起往事,奶奶轻描淡写,除了受苦挨饿能记起来的不多。自从1951年我大姨出生以来,奶奶就在不断地劳动,带孩子中度过,相继我二姨、我妈、我小姨出生。</h3><h3>. 到了1958年,进入了所谓的“大跃进”时代。我们70后基本上属于听说过,却没有认真阅读、查证过那个年代。翻阅一些资料,全国各地基本形式一致,搞“大练钢铁”、“大办工厂”,是一个疯狂、膨胀的年代。浮夸风泛滥,盲目冒进,不切实际,严重失调,导致老百姓的生活灾难深重。奶奶对更深的缘由和背景并不知晓,但却有切肤之痛。</h3><h3>. 1958年,农村多荒废农业搞政治批斗成风。对于我外爷爷,奶奶提的很少,只是说他人老实,胆子小。当时,我外爷爷是生产队里管理羊圈的“股长”,下面有七八群羊。那时候告密诬陷成风,有人给生产队报告,说羊群里的羊少了,是我外爷爷偷着宰了,吃了羊肉,卖了羔子皮。因为无中生有,我爷爷不肯承认。但是有人告,他们就要拉去斗,让逼着承认。拳打脚踢,揪头发,写大字报批斗。闹事者还要来家里逼问,我奶奶哭喊着,说不可能,我外爷爷虽然胆小怕事,但是为人正直,不会干那样的事。就在这最关键危机的时刻,家里人给了我外爷爷致命一击。我外爷爷的哥站出来说,就是偷了,还带回来羊肉给他母亲和他吃。这样更坐实了外爷爷偷羊的事。 自家人都如此说,外爷爷百口莫辩。难以想象那是一个何等疯狂的年代,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背叛诬陷。</h3><h3>. 那天我奶奶去地里干活。当时我妈妈三岁,和我大姨二姨在家。我妈妈口渴要水喝,我大姨到厨房去找水,推开厨房门,吓一大跳,赶紧去叫她奶奶,说爹吊在厨房了。</h3><h3>. 事情发生时,我奶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h3><h3>. 具体的细节我再没有追问,但我能看懂,从奶奶游弋的眼神中。</h3><h3>. 婆婆一家,嫌奶奶母女五人吃闲饭,再三刁难。这个家奶奶自然是呆不下去了。四个女儿,最大的七岁。</h3><h3>. 奶奶想尽办法,终于找到一个西岔的侄女说可以先收留她们。</h3><h3>. 一个早晨,奶奶用借来的架子车,带了两个缸,一幅破旧的嫁妆铺盖,拉上四个女儿,离开了那个村子,没有回头。</h3><h3>. 从此奶奶以及妈妈她们姊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六、奶奶的信念</i></b></h1><h3><br></h3><h3>. 来到西岔,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点,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吃饭是奶奶要面对的首要问题。</h3><h3>. 好在那几个月,还有“吃食堂”。奶奶给我回忆了吃食堂的经历。</h3><h3>. 大炼钢铁运动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铁片子、铁勺子都统统砸了交公,鼓励大家发扬风格,家家户户的粮食全部充公,大家一起 “吃食堂”,就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不限量。刚开始的食堂,一天三顿饭,天天不重样。抓革命促生产,重钢铁轻农业,赶英超美,许多年轻力壮的人都调到各种生产行业,挖煤、炼钢。58年雨水不错,庄稼长势很好,可是劳力都到山上矿上搞生产,留老弱妇幼在家,庄稼好多都烂到了地里。生产队有命令,谁也不能私自收庄稼。奶奶清晰地记得,那年地里的籽瓜长得特别大,结果不让收,烂了。大大的黑瓜子便流落田间,第二年便出现那样的景象,麦子地里出来好多瓜,像是专门插着种上的一样。大大的洋芋熟了,都没收,就当了肥料。当年农间有句谚语广为流传:“粮食长过房檐,走路的不带盘缠,要饭的不要黑面。”虽是夸张,但也是当年年景的一个缩影。</h3><h3>. 铁锅都砸了炼钢去了,家里没有锅,家家户户不能有烟火,有专门纠察的人打报告,如果看见谁家烟囱冒烟,立马派人去抓,还要到生产队去批斗,大家围成一圈,“哄”,就是推来搡去捣锤头,搡晕了,如果倒地就纷纷用脚踏。这样的架势,老百姓都格外安分老实。家里不得动灶,没锅没粮食,乖乖吃食堂。可好景不长,食堂的粮食越来越少,境况大不如前,从原来的不限量到凭票吃,再到后来的大小票分开,小孩子只能得小票。挨饿的日子开始了。</h3><h3>. 58年的冬天,奶奶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房子里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奶奶的侄女看着实在可怜,想尽办法找着拉了点填炕的东西,给奶奶烧了个热炕。婆家的人又来给西岔食堂“告密”,说奶奶娘家以前是地主,藏了粮食,让不要发票给奶奶。真是雪上加霜。太爷爷们就悄悄送来些炒面,给孩子们冲一点炒面糊糊充饥。</h3><h3>. 好不容易熬到满月,奶奶就去找队里,哭着说真实情况,哪里还有粮食,孩子们都快饿死了。大队的人看着奶奶可怜,说你总得来找一下我们,就算是真实情况,也不好给你主动送上去啊,事隔经年,依然能隐约感觉到那种紧张窒息的氛围、那种人人自危的环境。再三争取终于同意让奶奶和娃娃们继续吃食堂,每天打点饭。只是当时食堂里所谓的饭,已经就成了“糊糊汤”。</h3><h3>. 奶奶说,太爷爷经常给孩子们讲,宁叫牛挣死,车不能翻,那个时候,她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孩子们饿死。</h3><h3>. 59年开始,饥荒加剧。糊糊汤越来越清。为了挣工分,奶奶没日没夜地劳动,天天坚持到生产队去上班,早上一听鸡叫,天不亮就出门,看着横竖躺着一炕的孩子还在熟睡。晚上星星出来了才回来,还是一炕睡着的孩子。</h3><h3>. 有一次,太爷爷让我小姨奶奶去看奶奶,捎点吃的。晚上黑漆抹黑,一阵“咚、咚、咚”剧烈砸门让开门,奶奶吓得瘫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奶奶回忆说,从炕上到门口,感觉挪了一个钟头,门开开,一帮人提着棍棒,说是来检查,奶奶家里“藏人”,后来看是小姨奶奶 ,便悻悻而归。奶奶说,那次好像把她魂给吓掉了,从此变得精神恍惚,有点神经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都快成了姑子(尼姑)。</h3><h3>. 后来才印证,又是婆家人捣的鬼。</h3><h3>.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年代,一个荒唐、冷漠、残酷、扭曲的年代。</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i>七、绝望中的重生</i></b></h1><h3><br></h3><h3> . 回忆往事,六〇年不得不提,奶奶记忆犹新。</h3><h3>. 通过别人的介绍,给奶奶找了一个新家。也是度过我们快乐的童年,永远封存在美好记忆里的外爷爷家。</h3><h3>. 六 〇年是挨饿的年份,早就耳闻,但没有细致地去梳理倾听过,奶奶开始回忆。</h3><h3>. 奶奶这样形容外爷爷,草帽子一提全家转,哪些能吃上饭哪些就是家。外爷爷孤身一人,以前靠给人出力气当长工,解放了就给生产队里赶马车,吃苦耐劳,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身体好,力气大。外爷爷饭量大,一顿能吃小铁锅一锅面,合着最少有七八碗,自然力气也大的惊人,外爷爷一巴掌下去,拉车的驴的腰就打爬下去了,装两百多斤粮食的口袋单臂一夹轻轻松松就放到车上。外爷爷为人正直,生产队里让他看瓜,妈妈姊妹们去瓜地送饭,从来不让孩子们吃一口瓜。别人吃过的瓜皮,他想拿回家给猪吃,外爷爷都要拿绳子穿起来,背到身上,好让人看见,他拿的不是瓜。</h3><h3>. 在我们的记忆里,外爷爷背个手弯个腰,抽着烟渣子,笑眯眯地摸着胡子 ,背个背篼,领我们到山里拾粪去,可开心了。 </h3><h3>. 奶奶和孩子们来到外爷爷家,正是挨饿最严重的时候。实在困难没饭吃,不得不把最小的娃送了人。只是送的人家也没有粮食, 小妹妹终于还是没有熬过那一年。</h3><h3>. 当时的食堂,连稠一点的糊糊汤都没有了,一家人只能打回来一盆盆汤水。奶奶一早起来就带着大姨、二姨和我妈去挑曲曲菜 (苦苦菜,一种野菜,味苦),每天到中午就能挑回来一背篼。洗干净煮熟放到食堂打回来的汤水里,就是一天的食粮。奶奶说,爷爷要劳动,给他盛一碗稠点的,小姨还小也盛一小碗稠的,剩下的清汤寡水他们几个人分。因为小姨的汤稠一点,妈妈和二姨她们就抢着舔小姨吃完的碗;饭盛完了,锅里还有一些粘到底下的面糊糊,奶奶要给三个人用铁片子划上三道线分开,一人三分之一,刮着吃。</h3><h3>. 有一次,奶奶和大姨她们好不容易挑回来一背篼曲曲菜,奶奶累的不行,先躺炕上休息一下,说起来了给孩子们煮。一觉醒来,曲曲菜不见了。原来被外爷爷发扬风格拿去送食堂了,爷爷是共产党员,说大家都缺吃的,拿去充公,分给大家吃。那可是孩子们一天仅有的吃食啊,奶奶气得睡了一天都没起来。再往后, 食堂连清汤也没有了,就彻底关了。奶奶们就全部以曲曲菜、灰条等野菜果腹,没吃过一丁点的粮食。外爷爷偶尔从地里打了老鼠来烧着吃 ,但是只给小姨,妈妈她们几个大点的羡慕不已。</h3><h3>. 奶奶说,挨饿的时候,庄子上有两口子,带着几个月的娃娃,食堂打来一点糊糊汤,女人想给娃娃吃点,男人不肯要自己吃,让娃娃吃奶去,女人说,她都快饿的不行了,哪里还有奶啊,两人便吵了起来,越吵越厉害,男的气急败坏,一巴掌下去就把娃儿拍死了。吃曲曲菜的苦日子,坚持了四十几天,绿麦子终于下来了,可以烧着吃了。庄子上也有人因为饿极了,新麦子下来,到地里拼命吃,吃得饱饱的,回来喝上一碗水就胀死了。说起以前的苦难,奶奶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h3><h3>. 熬过了六〇年,日子虽然依然艰苦,但总算安定了,奶奶的精神也慢慢好起来了,头发也开始重新生长了起来。</h3><h3>. 随后的许多年,我的四个舅舅相继出世,个个善良、能干。后来的后来,就有了我们这些家孙外孙,一共19人。重孙13人,最大的已经22岁了。</h3><h3>. 由衷地感激,感激这深沉的黄土地,孕育了我们挚爱的亲人;由衷地感激,感激苦难中极尽坚强的奶奶、爷爷,所有的亲人; 虽然我们不是富二代,但我们是“福二代”“福三代”,相信流淌着奶奶血脉里的这种善良、正直、勇敢、勤劳朴实的精神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完)</h3> <h3> 这是去年过完年,来我家时临走时给奶奶照的一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时不我待,且行且惜,切切珍惜我们眼前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以及所有的亲人。正如歌词里面的,离别虽半步即是天涯,思念何必泪眼。爱长长,长过天年,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天之涯,记得你用心传话……</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