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的爱

邓邓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举杯/
遥向着我六岁的那一年 母亲生下了我，因着父母工作的原因，8个月后就开始由外婆来带我，一直带我到六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六岁以前的众多事情，我都几乎没有记忆，听外公外婆老说的一个细节，我被父亲带回家的那天，外婆小姨都哭得不行了（那时候小姨还没有嫁人），生生带了我那么几年，声声说走就走，心上就像割走了片片肉样的疼。窗台上还留有我一双小红鞋，之后的好久好久，外婆只要见到了那双鞋，就不由得掉下泪来。思念严重，所以，从我读书的每个寒暑假，只要等到拿成绩单的那一天，外婆都会如期而至，接我回外婆家，一直到我读初三才开始不得不终止。所以我的童年记忆也因此而变得单纯并且丰盛。

记忆深处，有那么几幕，几世几年，我都不会忘记。
外婆家有一栋平房和一座瓦房，这两座房子中间只隔了三五步路的过道，在这个过道中间，靠近瓦房的墙角边，端坐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她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坐等时间走过，等着外婆回来。七月的太阳刺眼，但是特别安静，耳边回旋的只有苍蝇的嗡嗡声。而后的好多年，只要能听到几只苍蝇在耳边围绕着叫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安静的画面以及画面里那个静坐的小女孩。至于是几岁时候的事情，我大概也没能记得清楚了。
在平房和瓦房的侧边有一池小鱼塘，在小鱼塘的边边上，有两株很大的柳树，在柳树旁边，就是外婆家的一口摇井，还配有一个小池子。每天吃过早饭后，我还未出嫁的小姨就会在这个地方洗衣服，每一次摇水的时候，我的小姨就笑着叫我，“田书记，来，摇水。”田书记，是外婆乡里的一个书记，个子很矮，我六七岁的时候，也不长个，矮矮的，因此，小姨就叫我田书记。我不仅是个子矮小，力气也不大，摇一会，小姨就来了。特别记得有一天，小姨洗完衣服，晾好衣服，就开始张罗着给我穿上漂亮的白裙子，还带了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头顶上再带个白色边沿的帽子。小姨的穿着我不太能记得了。她撑着一把伞，牵着我。我们就这样，走过一池荷塘，再走过一池荷塘，走过蜿蜒的小路，淌过一条弯弯的河，走过一座小小的山岭，我们就到了镇上小姨所说的神秘的地方，一个男医生的家里，那个医生家里养了好多好多的花。我也不知道怎么过的那一天，只是到天色将暮的时候，我们才离开。那个医生的脸，我早已不记得了，估计小姨是不会忘记的吧!多年以后，当我再提及这件事，小姨很讶异，你还记得呀！当然啊，小姨当初的年龄不正和我现在的这个年龄差不多吗？我怎会忘记！

外婆家七月的夜是热闹的。晚上大家吃完饭，就搬个大竹床放在平房前面的空地上，每个人的手里都拿个蒲扇在摇着赶蚊子。每每在这个时候，在空地前面的一个大大的鱼塘边沿上，总会有一个长长的直直的背影，通常不言语。偶尔嘴边吹着张学友的《吻别》的口哨，偶尔手上拿着笛子吹着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他就是我的小舅，可能他还吹唱过好多好多的歌，我唯独记得这两首。如今，小舅已经永远离开了我。而我只要听到这两首歌，都会不由得想起了他，想起他憨憨的笑想起他对我的好，还会想起他的那个沉默的背影，我真是深深思念啊！我总会觉得，我思念的这个人儿，在他的那个背影中，他的那些歌声中，藏着一个少年许多美好的梦和最真实的青春。
记忆中外婆家多半是晴天，和她脸上永远慈祥的微笑一样。那个时候，外婆总是都在忙着做农活，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从清晨到日暮，一天一天的清晨和一天一天的日暮。偶尔的雨天，站在外婆家门口一眼望去，宽阔的肥油油的绿，还夹杂着湿湿的风和斜斜的雨，这个时候，我会觉得很开心，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外婆才能与我一起留在房间里面；下雪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看瓦房上面结的长长的冰，我喜欢掰下来吃，冰冰的，硬硬的，觉得很好吃。平房前面的干干的池塘和旁边凋敝的树上都裹上着厚厚的白衣，还有尽收眼底的无边无际的苍茫的白。天气异常的冷，我却全然不顾，一个人捏着雪球一个人玩耍……

这所有的记忆大概是我六七八岁的时候，却在我脑海深处存留至今。

我不是对自己的家没有记忆，每个暑假，父母会隔十天半个月来看我一次，陪同的还有我的哥哥和我的妹妹。我特别记得有一次，父母兄妹都来看我，他们来的时候，大伙说，你家人来看你啦。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看见他们就在我身旁，我的内心总会流有一种怯生生的骄傲之感，那一天我的笑都会变得羞涩又开怀。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妹妹一起睡在平房的楼顶上，隔着蚊帐，哥哥妹妹就开始津津乐道，“你明天跟我们回去吧！这儿晚上这么热，回家有空调，我们都睡空调房的。晚上睡觉都盖被子，特别舒服。”“菜场有一家的卤菜做得特别好吃，有卤的藕，有卤的笋，还有卤的鸡爪，真的好好吃啊。我们经常吃。”“我跟你说啊，我们在家天天吃西瓜，还有苹果，还有好多的水果可以吃的。”我都记在心上，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天亮，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去。第二天，父母要走了，问我的意见。兄妹开始拉着我走，边拉边重复昨晚的话诱惑我，我挪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外婆就用恳切的眼神几近央求的语气，“不走吧，孩子，还待一阵子，快开学的时候，我送你回去，要不然，你一走，我又不舍。”经过几番挣扎之后，我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没有动。送走了父母后的几天晚上，我都不想吃饭，躺在床上静静流泪，这可能就是从娘胎里就有的血缘之亲吧，让我在那么小的时候能为它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而后就是离别的场景，每每家人来接我回去的时候，她会和我们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边走就边和我说“你这一走，我又不舍了，又要等到放长假了，等放长假了你再来啊，我再去接你。”我们走过一池荷塘，再走过一池荷塘，走过蜿蜒的小路，无论我们怎样劝阻她，她都一定要和我们一起，一直走到我们即将要过的河边，她才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我们坐着船过了河，走上了山岭，快要转弯走进镇上的时候，回望河的对岸，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那个地方岿然不动。我们走进了岭上的转弯处，她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回头望也望不见她了。那个时候，她应该才慢慢地走回去吧。这一路，该有多少的不舍和眷恋啊！这一路目送，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精力不太够的时候，只要她能走一点点路，就一定要陪我们走上一小段路，然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直到怎样也望不见我的时候才肯回去。今年过年去小姨家拜完年离开的时候， 她也是如此，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我很远很远，我多次回头望，让她回去，她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转过身，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多少年了，多么熟悉相似的一幕。岁月苍老了众多，唯一留下这片片温情，供我回忆取暖。

还记得我读初三的那一年，我再也没有时间回去了，外婆便来县城看我，中午我放学回到家，我们一起在厨房择菜，外婆突然问起我，“孩儿啊，很久没见到我了，你还想不想我啊？我是很想你的啊！”我当时特别讶异，老人家的问题如此简单却深情，我轻轻地说，“想啊！”“想啊，想就好啊，我还怕你不想我了呢。”她开怀地笑了。我想，当时她的内心该是很满足的吧！那天中午，我洗了头发，我当时的头发很长很长，外婆硬是拿干毛巾给我把头发搓干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就是单纯地想和我多呆一会。那个时候，我的内心真的觉得很温暖，那双搓干我头发的手，牵着我拉扯我长大的手，不知不觉早已皱纹横生，然而，它真实地给过我心底最深处的温暖。
高中几年一直寄宿在学校，短短的假期也不可能回去了，一直到大学，外婆间隙性的看过我数次。我记得我大一回家的那天晚上，外婆那个时候在县城的舅舅家，她爬我家五层的楼梯和舅舅家的六层楼梯，来回折腾三次，为的是看我回来了没有。她大概是不知道我是白天还是晚上回家。又怕我回家没有钥匙，因为父母都不在家。她就是这样，一直这样惦念着我，牵挂着我。

其间还有很多温情的故事，不太能一一写出来，只能独自回味享用。
如今,我已经工作近四年了，每年过年回去。我在外婆家留宿一两晚，外婆就会特别恳切地希望能再留住我一晚，无论她的请求是否能够成功，她总会这样盼着，心里念想着。我在珠海，偶尔打电话给她，她就非常开心地说，“你就时不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听听你的声音心里就很舒服。”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顿时脑子是空的，又好像脑海中都是她的影子。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多的性格在我童年的时候，已经根深蒂固了，早就没有办法改变了。我就这样永远地藏着我的童年和童年中那些疼爱我的人儿，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时光如何地改变了他们，我都会爱着他们；我就这样永远地念着：因着他们无怨无悔地爱，让我学会了更多地彻底的宽广的爱，不太关乎血缘的多少和浓淡，只关乎内心的那份简单的契合和单纯的愿意；我自始至终觉得：如今，我所拥有的内心深处的温柔和孤单以及那份常有的感怀、善良、独立和自尊是那片养我的土地所给予我的宝贵抑或不宝贵的不动产。

这些深深的记忆在我孤单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在我安静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因着各种原因的胶着，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因为，那是爱——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