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的声音

尤六六

<h3>当大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站在年的台阶上,把一双手按在即将开启的2019的门扉上。</h3><h3>回头的片刻,我却看见了2018永远也不会再开启的朱门,禁不住清泪汪汪。我的2018,在我拥吻你的短暂时刻,你说,去吧,去叩响你2019的大门,新的一切都会在里面等你。</h3><h3>年的大门徐徐推开,我站在门口观望着。无数的手伸向我,健康的手、青春的手、沧桑的手、浪漫的手,都伸向我,拍着我的肩头,晃着我的胳膊,拥抱我的躯体。一瞬间,我看见了许多年的影子,手舞足蹈地远远靠近。它们奔放的神态依然如故,转播着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年,我的中年那些珍贵的影卷,给我说起大年的故事。让我品着岁月久贮的汁液,喝下一杯酸甜苦辣时光酿造的味道。</h3><h3>我在年的喧闹中享受,享受着被酒香笼罩了一切的空茫。</h3> <h3>第一次陪着爷爷喝酒,还是我很小的时候,也是过年。爷爷给我倒了小小的一杯酒,让我喝。本来就喜欢看爷爷喝酒,他一个人坐在炕头,倒半碗酒,撕上一溜酸白菜嚼下,端起酒碗“吱溜”闹上一大口,再来一条酸白菜,又“吱溜”闹一口……喝得那个香,就是蟠桃会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h3><h3>现在,爷爷给摆了一杯酒,立马就让我蠢蠢欲动了,立马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可能没有喝酒的经历,一下就灌猛了,“啃啃啃……”咳嗽不止,把我咳了个头昏脑胀。爷爷在一边嘿嘿地笑,老人家喝了一口酒,嬉笑着说:把你个碎娃娃还想喝个酒。连酒也不会喝,看以后谁家的丫头嫁给你。</h3><h3>我止住了咳嗽,绷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温和的老汉,心想,呀,不会喝酒还影响娶婆姨哪,这可不行。伸手就抓起爷爷最珍贵的锡酒葫芦,揭开盖子就往肚子里灌。这下,爷爷手忙脚乱了,一把将酒葫芦抢在手里:哈,这个碎家伙,一听娶不上婆姨倒着急了。奶奶在旁边骂:你个老仙爷,看把娃娃灌醉咋办?</h3><h3>爷爷抹了一把胡子,说:唉,我是喝一年少一年,碎家伙喝一年长一岁,这个过年哪 ,说好也不好。奶奶收拾桌子,也不言声。</h3><h3> 墙上的李铁梅举着红灯,一直在对我瞪眼睛,最后,被我瞧的摇摇晃晃,英武的俊脸脸在我的目光里,碎了再合拢,合拢再碎了。 </h3><h3>那天我酩酊大醉,躺在爷爷的热炕上呼呼地睡。</h3> <h3>现在想起了爷爷的那句话,真想说爷爷是一个饱經辛酸的哲人。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透析了生命的过程。爷爷并不会把生命说得有多么玄妙,只是用极其普通的语言,概括了它的同一个起点和各自不同的结局。至于年,在我们的眼睛里永远是喜庆而祥瑞,可是它在一年一年地催促着生命在赶路,从这个大门出来,进入另一个大门。返回的路是没有的,走过了就塌陷了,连走过的痕迹,也塌陷在了里面。那么,年的狰狞,让我们的路变得迷茫起来,怕就怕它设置的坎坷,让生命走的跌跌撞撞。</h3><h3>生命本来是一个完整的存在,而年让它分成了几十个阶段,或许这就叫年关。让你从襁袍之中就会感受到年的富足和艰难。这是因人而异的。那个时候我们盼望过年,因为年能给带来欢乐、祥和,也能体会到长大了的欣喜,能看见大人脸上久违的慈祥,还能吃一顿有肉有酒的好饭。鞭炮炸响的天空雀跃着我们的梦想,这是新一年的开始,总是寓意着很多美好的希望,而年却不能保证它与人的相诺,往往在你逾越的时候,扯住你的后腿,让一切的奢谈都变得无可奈何。</h3><h3>即使有一把赶山鞭在高高的梁头炸响,年还是该走就走,一点也不留意你倾注过的情谊。即便把你推进另一扇陌生的门,也不会怜悯你苦痛的眷恋。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用大红彩饰装饰了它的骄横,还是难掩它吞噬的本性。</h3> <h3>爷爷明白这些,在他离开的时候,神情淡泊得好像他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而已。“今年的新米刚上场,吃不上了。”他明白一切,他知道年的大门永远不会为他的生命而打开了。</h3><h3>农民就是这么朴素,朴素到看见死亡的影子,反而更沉着了。他反观自己的一生,一天一天的数,不停地数到尽头。这时候他肯定发现,原来,这些都是年的那双大手操纵的结果。三日鬼两日鬼,到底让年给日鬼了,唉。闭上眼睛细细地想,就长眠不起。黄土终于展开宽厚的怀抱,把年的结局拥抱住,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风沙。</h3> <h3>女人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忙,儿子陪着我聊着、笑着。我想这都是他们的苦心,想让我开心。我咪咪的笑着,端起茶杯和他们碰杯祝福。瞧着他们斟满的红酒,心不禁一沉,我恐怕再也品不到酒的清冽和火一般的炽烈了。</h3><h3>我默默地坐下吃饭,默默地想着年,想着那些远去的亲人,想着自己,想着亲爱的家。一种凄凉涌在我的喉咙里,眼睛里汪起了泪花。我低着头,悄悄地吃着饭,不敢看人。我不愿意打扰妻儿的喜庆,我怎么啦?感觉伸过来一张纸,轻轻地抹去我的泪,儿子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过去了的,遗忘了的,就永远不会再来了。</h3><h3>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家人。</h3><h3>生命其实就是一份厚礼,只要你珍惜,它永远属于这个世界。年只不过就是一段路程而已,即便没有酒的祝福,即便是跨不过那一个年轮,我想也要完成一个不能预料的绝响,让这绝响的高度挺拔过生命的高度,替代我去留意这个世间的雪山大河,花草树木,以及阳光和雨露。</h3> <h3>那是一种凄决而悲怆的声音,将会久久驻留在一个不会挪动的终点,对着我曾经的路在招手。或许我的生命,正是在这样的招手里复活。</h3><h3> 2019年,大年初一,草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