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垱，许我一生陪伴你

西篱采诗

          山因眷恋长厮守，

          水无牵挂自在流。

                        －－题记

    我出生的时候，大堰垱没有一丝异象，没有闪电，没有雷鸣，也没有发大水。随着猪行街一家寒舍内传出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就近绿叶掩映的枝丫间，响起了一阵阵＂知了知了＂的应和声。来就来呗，一天小，两天大，一碗粥，半碗饭，穷家小子渐长成。　

    猪行街连着河街，河街连着北街，北街连着一段正街，几条街的后面围成了一个大院。其间有一畦畦菜地，有插腊树编织的篱笆，还有错落无序的杨柳桑榆。这个大院是一个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更是我儿时的乐园。不管什么季节，总会绽放出应时的花朵，东一丛西一簇地点缀出一道道别致的风景。我充满了对大自然的好奇，跟在大哥大姐的后面，屁癫屁癫地追逐着无以名状的乐趣。

     唱市是我儿时听过的最曼妙的歌声。从我家到河街桥头，有各种杂货行。如果起得早，总要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听那高亢嘹亮的集镇早唱：＂汪嘎－－喜杂的－－茅草，一百三十斤，一四得四，三四十二，五毛两分。＂＂王嘎－－大嗲的－－笼猪儿，一十二斤三两，一三得三，二三如六，三三管九，三块六毛九分。＂毎次听着心里都犯嘀咕：就一个报数吆喝，居然有腔有调、韵味十足、优雅动听，有点意思！于是放开嗓子，学着那腔那调：＂王嗄－－大嗲的－－笼猪儿，一三得三，二三如六，三三管九！＂笑着、跳着跑开去。

    关帝庙就在我家前面的一条小巷里，其时关帝庙的大部都已挪作他用，只有中间一小部分保留了关帝的雕像。虽是近在咫尺，但听大人们说到菩萨的神通，油然生出十分的敬畏，因而不敢轻进。只是受神秘感趋使，偶尔倚在门边偷窥，但见大殿阴森，香烛缭绕，菩萨狰狞，令人毛骨悚然。转身离去时更是小心翼翼，躬着背，踮着脚，一步一顿，生怕听见后面跟来的脚步声。

    除了正街的繁华，南街无疑是那个时代最热闹的去处，因为街头有一家日夜连场的大戏院。戏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在戏文结束前五分钟敞门，称为敞门戏，这是专门给我们这些孩子们预留的一份大礼。门一开，我们便如脱笼之兔，呼拉拉拥向前台、走廊、过道，其时台上黑红花脸正捉对厮杀，锣鼓也正敲得整天价响。我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全然不理会大人们的喝斥，也不知道戏文的是非曲直，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巴掌，掺和退场的喧嚣，高声叫喊：＂好！好！好！＂

    小学座落在西街，学校临街的一端有一栋木楼，就是这栋木楼，流传着一个恐怖的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母女屈死在这个地方，后来每天鸡叫的时候，她们便出现在木楼的窗口，远远望去，好像是母亲在为女儿梳妆打扮。这样的故事最能唤起我们这些孩子的好奇。我们私下约了三五个伙伴，乘着朦胧的星光，赶在鸡叫前蹲守在木楼的对面，等待偷看一个古老的神怪故事。虽然等到的只是失望， 但收获的却是一分勇气。 

    涔河水日夜不息地流淌着，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到哪儿去。来到滾水坝，若遇上游涨水，坝上奔泻而下的就是滾滾洪流，坝下溅起一丈多高的浪花，气势磅礴，雄伟壮观。若是平常，水从坝上流下来，缓缓的、薄薄的、滑滑的，像女孩子家散披着的一头柔发。我常与几个野孩子一起，从坝㡳逆流向上攀登，不及一半便反向顺水而下，虽然危险但享受着野性不羁的刺激。

    涔水流经小镇的主河段是上下两个码头。两个码头都是用青岩板砌成，石级宽阔，古色古香，光滑贼亮的岩面承载过古商埠昔日的繁华。两个码头的中段有青龙潭，下码头的末端有一座木架桥。河水潺潺有声，清冽见底，镇上的人们无论远近都会来到这里挑水、洗菜、洗衣。同时，这里又是我们小镇人们的水上公园，每到夏天，河面上便人头攒动，水花飞溅，我们在这里扎猛子，打水仗，享受着天然的免费浴。但那个青龙潭我们是敬而远之的，毕竟龙太强悍太凶猛，惹怒了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即使偶尔生出探奇的心，但还是没有冒犯的胆，临近而望，已是勇气可嘉了。

    飞机场是大堰垱人的名牌和骄傲。第一次到飞机场看飞机，是学校组织的一次校外活动。到机场时，机场的外围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飞机正从远处缓缓飞来，由远及近，由小而大，其声如雷。飞机终于降落了，哇塞，活生生一个庞然大物！这个天上来客有着船桨一样的螺旋桨，蜻蜓一样的翅膀，公鸡一样的尾巴。听老师说，这是农用飞机，主要任务是为林木芦苇喷洒农药。飞机装载完毕，镙旋桨转动起来，发出隆隆巨响，周围溅起飞扬的尘土，飞机在慢慢滑行，逐渐向上拉升，然后侧翼转向，在上空盘旋一周，朝着远方飞去。

    山以多宝命名，想来多宝山宝物不少。什么金凤凰、金鸡子、银羚羊，父辈们说得可是有板有眼，活龙活现，何况银羚羊还是成群结队的。故事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起来。实在可笑，居然呼朋引伴，上山转悠，侥幸逮到那只金鸡子，发笔横财。即使逮不到金鸡子，哪怕逮到一只银羚羊，也是一笔大财。结果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最后逮到了一个真理：多宝山的神话比多宝山的宝多得多。

   岁月融进了涔河，在汩汩中东逝，又从淙淙中西来，积淀了大堰垱的厚重，增添了我的年华。我离开大堰垱，只是为了尽早归来，好像从环形跑道上跑了一个圈，终了时又回到了起点。正应了自己做过的梦，我生出了一双翅膀，试图往上往前飞，但就是飞不高，也飞不远。原来，我的梦，在家乡；我的根，在大堰垱。 大堰垱中学，便成为我近四十年坚守的职场。

    受时空的局限，我没有见过关帝庙最鼎盛的虔诚香火，也没有见过古商埠船帮迎来送往、百舸争流的壮阔恢弘。我没有听过多宝寺和白杨寺原汁原味的夜半钟声，也没有听过涔河沿岸纤夫的高亢号子。但我见过大堰垱被国家文化部授予＂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的荣誉称号，也见过宋家台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厚重文化。我听过周仓建堰屯田以及大堰垱成于明末清初的方志史实，也听过天星堰、金鸡子、银羚羊、青龙潭的神奇传说。不仅如此，我还品味过风味小吃烧饼、锅盔、锅饺、麻糖的香脆可口，缅怀过烈士游玉甫、边振亚的英勇大义，领略过民间艺人评书、大鼓、渔鼓的天籁神韵。同时，我还见证了文革桥、东昇商场、白云新城的兴建与繁荣，也见证了特定历史时期下滾水坝、木架桥、关帝庙、影剧院、飞机场和古商埠的消亡与衰微。

    大堰垱的亮点就像晴朗的六月夜空，群星璀璨，异彩纷呈。工作之余，携一分闲情，邀三二好友，沿涔河两岸漫步，绕机场故址徜徉，任杨柳抚肩，凭兰桂扑鼻，近枝头听鸟说甚，傍疏篱问花笑谁，华居鳞次栉比，别墅金碧辉煌。这，就是我的家乡，美艳不可方物！面对此情此景，居然诗兴萌动，鼓捣出《咏新农村》一首诗来：

          郊外楼台映赤霞，

          雕栏新簇佚名花。

          千村万户豪华宅，

          尽是勤劳百姓家。

    听说人要过完一个花甲，生命才算完整。若果如此，我已是功德圆满了，此后的余生，算是大自然对我的额外馈赠。但就在我感恩大自然仁厚博爱的瞬间，我骤然觉得自己已经夕阳在山、身处迟暮，因而不由自主地生发出对家乡的深深眷恋。我没有移居异域的经历与感触，也没有固守故土的落败与自责，有的只是穷其一生，与家乡同忧乐共荣辱的不渝情怀。

   终有一日，我读到作家王小波暖到心窝子的一句话：＂井㡳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大堰垱，你就是我的一片天空！许我一生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