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中

水北

　　这次回家，我选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能让我更倾心自然地遥望窗外。遥望窗外，是我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了，在单位、家里、旅途中，每每劳作一段时间或是静立、呆坐，我总好望向窗外，不是刻意地要去发现什么，没有具体指向性，很多时候就是一种无意识、下意识地举动！偶而，得见树梢上的一只灰喜鹊，草丛中的一只流浪狗猫，铁路两侧的参差斑驳的树，也会让我感怀……。

每到春节期间，都是我最痛苦的时段。不要怪我，也不要纳罕，这是我多年来固化形成的一个说不出嘴边、拿不到台面的“心结”儿。这个时段来临前，在单位或家里时，我总是静不下心来，屁股好似长了尖儿，站起来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踱步；有时还会因为错过一班电梯、或是未及时接听某个电话，懊恼上半天……。今天，我一直提醒着自己，甚至是在强迫着自己，旅途中写点东西，把自己的心路记述下来，也把心静下来。

　　不知道我的心路到底指向何方，到底要记述什么。靠在窗边，侧望窗外，突地想起上学时爱听的一首很好听的歌：“窗外”，那是个身残志坚的歌手唱的，曾让我感动很长时间。当然，我那个时候绝不是因为“梦中女孩”，现在更不会是了。今天在列车上，我仍旧没有成形的思维模式和情绪记忆，完全还是凭着每六感。突地想到了“人在旅途中”，但愿能够成文！

行进在北方的大地上，又是在这样的时节里。望着灰黄风枯的窗外，一切色相都早已隐退，一切色彩都早已失去效能，我不要指望借助花花草草、五颜六色来启迪。况且就是一个二等座，空间十分逼仄，我也不可能有多么大的壮举豪情来铺展开。那就让我的文字被动地走向朴实吧，也许这样更容易走近自身、走近情感吧！

　　耳畔列车不大不小、时紧时疏的轰鸣声，总是难以让我贮足情。如果硬要让我找到美，那只能是回忆了。然而，这种回忆出来的美，肯定不如雨后屋外泥泞的路、院墙中的零落不堪的花儿，甚至是夜行的浑身湿透的旅人，一般立体、真实和质感！我必须要在这种情境下，迅即地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嚣被浇灭，要使天上人间只剩下被“不大不小、时紧时疏的轰鸣声”统一的宁定，和一种清醒的、阻隔在窗外的寂寥！我的心终被悄然宁静，死心塌地的囿于狭小的空间包围中，默然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这种想象让我更加专注和悠远！

　　这一路旅程，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来来往往十多个年头了吧。每一次走行，旅途中的想象都让我格外敏感和迷惘，甚至是畏怯。这种复杂的情绪又与某种安全感搅和在一起，凝聚来自于一片小天地中，让自己对未来产生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不记得有多少次梦里，我都在期待着与家人围炉闲谈，不要拌嘴；我都在期待着有一个专心宁谧的氛围，身心超常地熨帖；这种期待，也有静夜中思念友人，思念到立即寻笔写信，或是在氤氲的烛光中挑灯作文，写出滋润蕴藉的文字！

　　很多时候，这种期待都是完全没有来由、尽头和影像，这又让我陷入了无尽绝望的回顾。往事总是难以忘怀、不堪回首！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我，饿着肚子在沟壑纵横的原野中，驱赶着牛羊；仿佛看到了中学时狼吞虎咽地吃着没有一丝油星的饭菜，我突然吃出了一条二寸长的蚰蜒，还好没有咬断；仿佛看到了高中时，我苟卧于寒冷的租房中，早上醒来洗脸，发现盆中的水已然冻成冰坨；仿佛看到了大学时，我第一次向班里女生借钱时的尴尬和窘境；仿佛看到了……。不独是今天，这太多的仿佛总要让我长吁短叹、直至泪流满面！所以，自当我成为一个父亲之日起，我发誓不要让女儿有一点点我的经历。尽管同她说时，她双眼满含着质疑和错谔！

　　欲说还休，有口难说！这种纠结和焦虑，主要是我在亲情面前，怀疑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无能、无用之辈！仿佛久久地徘徊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乡村茅店中，拿着一张早已过时的地图，傻傻查看。迷茫的思维、忧郁的目光，总是在已经走过、又遥不可及的的千里之间来回，有时还在痴想着遥控夜幕雨帐笼罩下的无数江河和高山，难于登天！困惑、焦虑和不安，让我在很多个夜晚失眠，辗转反侧！为了把这种没出息的焦虑驱赶，我甚至半夜起床到窗外奔走，还有操起电话邀友人倾诉的冲动！

　　犹记曾经，一兄弟对我说：“我要是干你的活儿，马上离职”。呵呵，那点曾经的压力，要是与我此刻遥望窗外、难捱的“回顾和正在经历”相比，算得个什么！我从未否认，且每时每刻我都非常感恩曾经的经历，它给了我太多的磨砺、锻炼和改造，让我学会隐忍、克制和坚强，让我在前半生涯中努力地、微笑地活！但是，我也一直没能很好地克服掉伴随着这种“正能量”同步而生的“副产品”，它让我畏惧和困扰，而且总还在时不时地让我为难和不堪！所以，我格外反感有人一本正经、堂而皇之地给我摆大道理，夸夸其谈地讲忠孝仁义！莫说这段特殊经历，我业已过了不惑之年，我承认自己成熟得慢。但我要问上一句，这些大道理在您的内心深处，说出来前是否有逻辑上的合理和思想上的认同？当然了，还是真心地谢谢他！鞠个躬！

　　明天就过年了。我不要把自己的思想搞得疲惫不堪、把情感搞得苦大愁深！我这种旅途行进中思想自发，也不是为了忆苦思甜，也不是因为夜间行路艰难，也不是雨雪天中没有带着雨鞋和伞，也不是憬悟到了自己身陷僻远、孤苦处境，也不是顾影自怜、想要突破禁锢万里豪情的羁绊。是什么？爱是什么是什么！

天色渐暗，窗外的影像已模糊不清。车厢中，黯淡的灯光映照着窗上的冰冷，对着窗呵出一口热气，变成一小团迷雾。一个人能看见的东西本来就很少，能望见的距离本来就不远，无论是在天地间、屋檐下，还是在旅途中！我伸开手指，混着耳旁的轰鸣，划去雾气，新的雾气又腾上来，再划去，再腾起，再划去……，努力让心绪复归。我不企及萌生一种兴奋，唯愿把昨夜忘却，划出一种救赎！

　　山脉遮掩不住的遥望不是绝望，水道阻隔不了的感伤不是忧伤。我一直相信，人生的魅力终究可以寻探。我从来不奢望壮阔的宏图、勇敢的进发、火烫的情怀，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抚平焦躁的情绪，一回又一回地阻止思想深处的争斗。在这样的旅途中，我终要对着窗外微笑，终要走出车厢、行出窗外，终要依托自己的手和脚，还是。我仿佛突然看到了：将军舒眉了，谋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静了，侠客止步了，战鼓停息了，骏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断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锚了，酒气消退了，狂欢消解了，呼吸匀停了，心律平缓了！

列车快要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