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年 啃 骨 头

张春霖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真让人纳了闷儿了，杀猪刀？为啥是杀猪刀，咋不杀牛刀、杀羊刀？古人不是“烹羊宰牛且为乐”吗？要说啊，网络流行语呀，没什么逻辑因果递进关系，就是二八扣、两头堵，沾边儿就往上靠。

行呀，杀猪刀就杀猪刀！“窟嗤”，再补一下，借这把杀猪刀，唠唠啃骨头的事儿、当然是啃猪骨头啦，这不，又赶上猪年了吗。

话说那年，每人每月供应半斤猪肉，由街道委托大院，也叫居民委员会，挨家挨户发送肉票。肉票，可不是绑票那个肉票，是一嘎薄纸儿，火柴盒大小，白纸黑字，猪肉半斤，盖着第几合社的椭圆形公章。只有带着钱、配上肉票，才能到指定的副食商店买猪肉。

“省吃俭用”，是当时的流行词儿，倡导节俭，少吃点儿，使劲嚯嚯啥呀，勒紧裤腰带，多学习，看看书，跑跑步多好哇。所以，一般家庭，除赶上年节假日、来人去客，才舍得买半斤八两肉，借光改改馋。

　　 一个微风拂煦的仲夏傍晚，拐把子楼口二楼的冯老三，和弟弟连推带骑一辆“倒骑驴”，在大院儿里闪亮登场了。倒骑驴滴了当啷也快散架子了，就几根儿铁管子加两个轮子，晚上怕丢，拴个铁链子在大院楼下，白天成为大院公用的劳斯莱斯，谁逮着谁用，买个煤运个土、倒腾个劈柴还挺方便。

冯老三哥俩累得满头大汗，簇拥着倒骑驴，倒骑驴货架上，放着一大盆，大盆十分抢眼，是那种平时洗床单儿、洗被套，赶上不及小孩儿洗澡的特大号铸铝盆。盆里支楞巴翘，装了杠尖儿一大盆猪骨头，哇！有哈拉叭子、肋把扇儿，还有脊骨、尾骨和大骨棒。

一盆满满登登的猪骨头，在晚霞的映衬下油光锃亮，红白相间的肉沫肉丁鲜艳夺目，明晃晃的挂在骨头上，闪耀着七彩光晕。这一大盆骨头，一般人家想都不敢想，咋的？啃骨头，论盆？你谁呀？以为你是刘文彩还是黄世仁哪？周扒皮家也不敢这么奢侈啊！

正赶上大人下班、孩子放学，人们哗啦一下子围了过来，爱嘚瑟的冯老三，伪装累了，闪一闪汗，把倒骑驴直接怼楼栋门口了，见围了一大圈儿人，对目瞪口呆的人们说：“都躲了、都躲了，借光儿！告你啊，油了可不管啊”。那意思是猪骨头油蹭衣服上，他不负责。

哥俩抬着铸铝盆穿越人群，呵哧带喘地迈进楼口，冯老三扭头又来一句：“谁家单腿驴哇？挡门口，这个碍事儿”！其实那单腿驴打开春儿就挂大门口儿了。对了，交代一下呵，这“倒骑驴”、“单腿驴”，都不是驴，一个是三轮车、一个是冬天的冰滑子，三轮车一旦加上机械功能，就有大名了，叫“三驴蹦子”。

冯家兄弟在众人注目礼中，噔噔上楼了，人们这才缓过神儿来，“ 啊 ？一盆猪骨头，全抬冯老三家去了？”震撼啊！感觉到这事儿太大了，除了前些日子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就这事儿了。

一会儿工夫，香味，淡淡的肉香，忧忧郁郁、缠缠绵绵儿的猪骨头香味儿，老太太纺线似的，慢慢悠悠一丝儿一丝儿抻出来。正赶上云低风静，居民大院儿上空，慢慢腾腾弥散的香味，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

香味，像盛脸的孩子，跟你藏猫猫、捉迷藏，躲在房脊墙角儿，一闪身又回来了，徘徊逗留在楼栋门口儿，久久不愿散去。闻着香味儿的人们，禁不住深深吸一口气儿，就差唱“千家万户唉嘿唉嘿哟，把门开呀，唉嘿唉嘿哟”。

不像话，哪有这么干的，欺人太甚了，赶上电影里演的，小鬼子往地道里灌烟，把全村老百姓全熏迷糊了。

天一擦黑，冯老三从楼口里晃出来了，步伐有点凌乱，脚下，拌蒜了似的，走道儿有点顺胯，垫好几步才找回来。没等迈出楼门，先闭眼睛大声嚷嚷塞牙。

冯老三头型不咋正，属于正宗芋根头脑袋，先天性营养不良，像咸菜缸泡大发劲儿，盐水拿的，有点抽巴了。一顿啃骨头大餐下来，冷不丁一瞅，脸上泛着油腻腻的亮光儿，褶皱都撑开了，抬头纹也平乎了，脸蛋子像上回让门弓子抽了似的，腮帮子都有点肿胀。

看着围拢人差不多了，找个朝亮光的角度，先热热场，然后胡编滥侃一气儿。废话，吃一盆猪骨头，这么大响动，搁谁不显摆显摆？再说，本来咱就欠儿欠儿地，欠不蹬她二姨似的，要不嘚瑟一把，不憋个好歹的呀？

三台子合社明文规定，每人每月供应半斤肉票，还有两个附加条件；就是到指定地点购买，比如只限第二合社购买，就不能到第三合社或者夜卖店买；还有一个，定时间，当月有效，过期作废。别误会啊，跟处理违纪干部“双规”可不是一回事啊。

每当到了月底，几个合社，卖肉的柜台排起了长龙，都怕肉票过期作废。猪肉分门别类，按质论价，一等猪肉一块零三分儿，二等猪肉九毛八，三等猪肉八毛九，还有等外的和特等猪肉，特等猪肉的特点是位置好，而且肥多瘦少，看那个造型，就像一块儿肥皂，上面刷一层红漆，这是最好的了。每一个猪肉的屁股蛋子，也就是后鞧儿，盖着一个蓝戳，“合格”。

一般合社女营业员比较多，但卖肉的大都是男营业员，四大金钢似的站一排，一手拿个圆柱宕石，一手拿个扇形砍肉刀，时不时刷刷在圆柱宕石上下荡一荡，那是怕肥油把刀糊住。卖肉的营业员造型凶悍，表情木讷，属于牛逼哄哄的特权阶层。鼻孔冲上，一副万事不求人的架势 ，对顾客耸耸哒哒，一脸的不耐烦。记得有一卖肉胖子，大脸永远嘟嘟着，像《烈火金刚》里的猪头小队长似的。

　　卖肉柜台是一个长案子，上面摆个半拉扇猪肉拌子，营业员在柜台里边， 脚踩一个长条门板，下边可能垫几块红砖头，比外边顾客高出半截，面对顾客挑肥拣瘦的无理要求，居高临下，大义凛然，严加驳斥，一句话给怼回去。“上级规定，肥瘦搭配，肥的都卖你了，瘦的卖谁啊？不买拉倒，后边排着去，下一个！”

那长得像猪头小队长那位，因为辨识度高，估计得罪人太狠了，半夜回家，在房山头挨了一板儿砖，以后多少年，都像睡落枕了似的，栽楞膀子歪歪脖子。

猪肉的特殊部位，有特殊的销售办法。猪头猪脚猪尾，肠子肚子下水啥的，一斤肉票可以买二斤，猪骨头可以买三斤，但骨头一般很少有人买，为啥呢？卖肉的四大金刚全是大内武功高手，无敌逍遥剑客 ，疱丁解牛，游刃有余，骨头剔得溜干二净，肉丁、肉沫一丝不挂。

即便这样，骨头也是稀缺之物，这么说吧，要是有个流浪狗，钻垃圾箱里捡块儿骨头，相当于中六合彩了，每次都是满怀期待而去，眼含热泪离开。

三台子四百多栋，有个废品回收站，主要收购；破铜烂铁暖气片儿、钢丝铁丝铜铝线儿、废纸破书旧报刊儿、骨头头发瓶和罐儿。这别的都好收，就这骨头，一年到头收不上来几块儿，墙角常年堆一小堆，灰头土脸都风化了，龙骨化石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建筑工地一堆灰瓦块呢。

谁家啃骨头能啃出嘎拉哈，那可金贵，赶紧书包里珍藏，没事儿拿出来摩挲，现在话叫盘、盘出包浆来，攒着，再凑齐三个，一副嘎拉哈，可以歘起来玩儿。

这次，冯老三家攒了好几斤肉票，本来是奔着肥肉去的，到柜台跟前一看，别说肥肉，瘦肉都没了，就剩一大堆骨头，眼瞅着肉票过期作废了，只好把那堆骨头包圆儿了，于是乎，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猪骨头运到家，把压火的炉子扎眼儿捅着了，大铁锅坐上，呼呼就开煮，煮完了就开造，造完了就出来显摆。

楼栋门口，以冯老三为中心，以啃骨头为议题，人们议论纷纷，就差分组讨论了。这时候，冯老三也没闲着，捧着一根儿尺把长的猪肋骨，当众炫富。表情极其丰富，时而犹抱琵琶半遮面、时而横吹笛子竖吹箫、时而呲牙咧嘴瞪眼咬。只是可怜那骨头了，本来是有曲线形体的，直接瘦身成了微型擀面杖，体无完肤哇，别说肉了，连筋膜都啃没了，露出了褐色的蜂窝。

冯老三依旧不依不饶，不肯善罢甘休，仿佛带着阶级仇、民族恨，歪脖斜眼、咬牙切齿，跟秃噜皮的“擀面杖”较劲。有一句词儿，叫啥来着？说吃什么不吐骨头，安在冯老三身上最合适不过了。要说起来哇，那时的孩子们都不缺钙，也没有骨质疏松，架不住这么啃呢。

看热闹不怕剌子大，围观群众献计献策，群策群力，出主意想办法，研究下一步工艺流程，有的跃跃欲试，准备无偿奉献锯条、锤子、钻头，就想进一步琢磨，帮助冯老三扩大战果，怎样把“擀面杖”咬出甘蔗汁儿。

热烈火爆的研究课题，被楼上窗口一声吆喝打断：“三儿，赶紧回家，嘚瑟啥呀你！”冯老三仰脖子一看，老娘探出厨房窗户，嘴里斜插个牙刷，滴答着白沫，嘴咧得瓢似的，扯脖子喊呢，刚才冯老三入戏太深，没听见，连忙滋溜钻进楼口。

回家以后，一声令下，冯氏家族男女老少齐动员，啃过的骨头，甭管你露白茬了还是见黑土了，一律，全部上缴回收，集中在大号铸铝盆里。冯老三他娘，带领冯氏兄弟，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操起平时劈劈柴砸煤块儿，锈迹满满的老斧头，祥林嫂砍门槛似的，狂劈乱剁，手起斧落。霎时间，厨房里骨渣四溅，骨棒纷飞，咔咔咔，片刻工夫，所有骨头变成若干个小块儿，哗啦倒锅里，添满水，撒上盐，再掰两颗大白菜，青帮核桃纹，继续煮。

冯老三还以为完事儿了呢，美的你，太麻痹啦，电影里不有句台词儿吗？“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太麻痹了，继续操练”。

骨头渣炖白菜，接着煮、继续操练。立刻，冯家厨房窗户，像澡堂子排气口，热气腾腾，呼呼的热气儿，隆重向大院各楼栋，推出骨头味道之第二版，味道的主基调；青帮核桃纹骨头渣香型。

伴随着限量版香型的面世，冯家厨房窗户，管笙齐奏，歌声悠扬：“从此西藏人民，格拉雅琪诺哦、、、”

本文配图

均为三台子上世纪50年代老照片

以上下为序

小楼食堂

松陵文化宫

松陵中学

三台子老街道

十路汽车终点站

大白楼对面食堂

三台子家属楼

三台子老街道

三台子老街道

松陵第一小学校

松陵242医院

第二合社

大型纪实性文学作品
　　《三台子纪事》隆重面世。

本书全景式勾勒出中国歼击机摇篮、

三台子航空产业工人衣食住行、

生老病死、安居乐业的生活侧面；
全方位灵动还原了十里飞机城，

“航空报国”背后，感人肺腑、

催人泪下的故事；
多角度立体呈现了航空子弟兵，

奉献青春年华背后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本书不失为一部改革开放四十年，

生动绚丽的人文风采画卷。

这是第一本、以三台子为背景、

描写三台子的纸质文学作品。

作者作为三台子土著居民，

凭借多年的生活积淀，

提炼、加工、整理、修饰、还原、润色，

又以饱满真挚的情感，

轻松调侃的笔调，

诙谐幽默的手法，

回馈给他挚爱故乡的一份礼物。

《三台子纪事》全书六个单元，

三十二篇文章，

二十四万字，

附有精美图片以及罕见的三台子老照片，

由辽海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