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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h3> 近十年来的“年”,逐渐过得零碎。不像小时候的“年”那样完满。
</h3><h3> 小时候的“年”,是一种整齐的印象。除了在形式上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和环节,人在心理上的过程也是循序渐进——期待,欢喜,敬畏,进而是“去了不再来”的留恋。
</h3><h3> 大年二十五前后,妈就开始张罗洒扫庭除,拆洗被褥、窗帘。爸开始一趟一趟下街道买菜买肉,备办年货。到大年二十八,妈和奶奶绾了袖子和面蒸馍,深木色案板上撒上白花花的面粉,篦梳搁在揉好的馍上一摁,上面再放上枣子或豆子做眼睛,各式好看的动物花馍就呼之欲出了。陶瓷花碗碗底搁些葡萄干、红绿丝、花生,妈拿大勺乘上提前熬了七八成熟的糯米饭,各式鸡肉酥肉碗子配齐。依次排列开来,分搁在四层笼屉上,上锅蒸足一个小时,就可以过过嘴瘾了。蒸的时候,轻盈潮湿的白气直往上冒,满厨房尽是云雾缭绕的迷蒙。我们绕着灶火转来转去不肯散去。鼓风机一停,锅底监测水是否干了的响石还“嗒嗒”响个不停,妈接开锅盖,满篦子的麦香和甜软扑面而来。这味道让人一生难忘。别的吃食也要置备齐全,炸带鱼,炸麻叶,红薯丸子,花生米……年,好像伴随着翻滚的油煎而愈来愈味道十足。
</h3><h3> 终于,三十来了。这一天,最让人期待和满足。
</h3><h3> 一大早起来守着冻满冰凌的窗户,探望外间的冰寒,手指划着窗玻璃,嘴上哈着气。远远地,听着巷子里孩子们的呼声,吆喝声,耳朵先欢喜起来。就着妈的章程吃完早饭,扫了院子,这就开始贴春联,贴门神,我们几个孩子一屋子忙活,围着爸给他搬凳子,递剪子,拿浆糊,里间外间地跑,不一会儿,满屋的喜气就盈门了。忙完这,还要给放着爷爷遗像的供桌前摆上点心和水果,找个空碗放上些沙土,点上香,拜几拜。这样,年,又多了些恭敬的意味。
</h3><h3> 山城小户,家家门楣整齐,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h3><h3> 都说过年是过孩子,这话地道。满巷子里跑来跑去,欢声笑语,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别看人小,却是年景最烂漫的颜色。
</h3><h3> 三十晚上,我们终于迎来了久别团聚的时刻。一家人照例围坐在圆桌旁,一边磕着瓜子,吃着糖、水果,打着扑克,一边看着春晚。电视机摆在老屋的一角,灯光明亮,全家老小三代同堂,十口人聊着这一年的光景,讲讲这一年的机遇,时不时带入些过去的影子,忆苦思甜,同时,也高歌猛进,畅想来年的风调雨顺,人和家兴。守岁要到十二点,大人们聊天,我们闲不住,满屋子上高沿低地晃悠。
</h3><h3> 这一天,我最喜欢的是放鞭炮。灿烂的星空下,积雪还没完全消融。大伯拿了支香教我们放鞭炮。他右手捏香,左手拿炮,目不转睛地看着捻子点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刺溜”扔出去,“啪”得一声,炮仗在寥廓的夜色中呼应着此起彼伏的来自周围的响声。我们个个跃跃欲试,大伯和爸爸换着示范。随着时间的流徙,不几年,我们四个孩子全学会了放炮仗。
</h3><h3> 大年初一,妈天不亮就起来包饺子。我们也跟着早起,新年第一天可绝不能偷懒。穿新衣,戴新帽,照镜子,梳个新的发型,收拾停当。爸放一挂千响的鞭炮,就着浓浓的炮仗味,饺子就上桌了。吃完大盘的饺子,各家叫约,带了做好的菜肴、水果、纸钱和香,本家的叔伯并孙子辈要一齐去上坟祭祖。上坟本来只要男丁去,女眷是不让去的。时代的变迁,这些规矩渐渐被打破,我也逐渐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凛冽的寒风中,悠悠黄土地上,一群人跪地三拜,轻语叙说一年的收成得失,告慰祖宗之灵。这大约就是年的传承意味,要在提携幼小,敬畏祖先中迎来新的一年。
</h3><h3> 上坟回来便是拜年。初一只给本家的爷爷们拜年。初二在家呆一天,姑姑们来给奶奶拜年。我们回看春晚,玩扑克,把交公剩下的几块压岁钱要输个小半才肯收手。姊妹们们一处玩跳棋,老式的水果糖和点心,谁输了就把自己的那份贡献出来。初三初四两天,雷打不动地要驱车百里跟着爸妈回富平老家。一路颠簸,翻山越岭,给舅爷、姥姥、舅舅和姨妈们拜年。
</h3><h3> 初五的鞭炮和饺子一过,年味慢慢就淡下来了。于我们,除了是放假,与往常日子无异。偶有亲戚来访,间或吃一两顿好菜,也没什么新鲜劲儿了。在家里做寒假作业或者上大马路上晃荡,西北风吹在脸上渐不觉得冷冽。这样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会再次迎来过年的一波高潮,元宵吃过,年就算过完了。
</h3><h3> 如此一年又一年,匆忙地上完初中,又上了高中。
</h3><h3> 年,慢慢地不再为着吃食和炮仗而过,为着新衣和压岁钱而过,为着放假和走亲戚而过,它渐渐成了我们生活中一个里程碑式的点缀。每一个年,都是一个仪式。它标志着,你又长了一岁,又多了一年的阅历,而你,要在不断地回溯和前进中,学会成长。
</h3><h3> 很用劲地,考上了大学。
</h3><h3> 不常回家,“年”就成了我与家人团聚的最好契机。除了旅途的劳顿和团聚的欣喜,年,还是那样过,只是更多了些珍惜和留恋。
</h3><h3> 毕业后搬来西安并出嫁之后的几个“年”,逐渐过得零碎起来。每一年的境况不尽如一,地点也不相同,从前的“大家”也慢慢不再全和,玩牌的人渐渐凑不齐,备办的吃食总是会剩一大堆,年节似乎冷清了不少……谁知道呢,或许今年又是聚首也未可知。
</h3><h3> “年”来“年”去,纷纷攘攘,人世的聚合离散全在其中。年,就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像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又像是我们正坐着的这趟西行的列车,充满着无尽的悬念和果断的希望。
</h3><h3> 相比城里的年,我还是喜欢儿时的年。它更像是一整块绵密的豆腐,细腻,柔软,醇香,余味无穷。
</h3><h3> 1月30日作于西行成都旅途</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