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街记忆

SUE

<h3>年关将近,又想起我的麻街村。</h3><h3>从那年考上师范学校离开麻街,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我对麻街的感情越来越深。这三十年来,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我都在偷闲之际,时常回到麻街这个地方。对麻街的一树一木,我始终熟悉而又亲切。</h3> <h3>悠悠的洛河之水从陕西北部缓缓而来,像母亲温柔的双臂从麻街村的东头把麻街环绕在河湾里,依水而居的麻街古老而又年轻。</h3> <h3>麻街,古称麻家街。不叫村,不叫寨,不叫堡,而叫做街,这是有点讲究的。麻家街这个地名听着就像城邑里面的一条街道。然而据考证,春秋时期,这里是秦晋的交界之地。晋国之北瀓邑就位于现在的麻街。在村南300米的地方,有一片地叫做城隍庙前。在古代,一般的村子都有不少的庙宇。但是,只有建有城池的地方才能建有城隍庙。村北面也有一块地叫做衙头。这个地方老辈人口耳相传,这便是北瀓邑衙署所在地。至于北瀓邑的四址在哪里,城内如何分布,麻街又是城邑内的哪条街道,还有待考证。《左传》里面记载秦晋之间著名的北瀓之战,就发生在这里。由此可见,麻街是一个史书记载的古战场所在地。</h3> <h3>“关口渡口,气死霸王。”由于麻街地处洛河渡口,地理位置就特别重要。据说当时官方在麻街设有普济镇。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村子周围平整田地的时候,村人申存虎的爷爷和麻广田曾先后发现了两方篆书铜印,据说其一为镇守长官印,另一枚是巡河长官印。后来麻广田把铜印上交县博物馆,政府奖励了铁锨一把。这两方铜印的出土,印证了官方设立普济镇传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宝鸡文理学院历史学教授彭曦带领弟子在东河川一带发现的汉代瀓邑漕仓瓦当和六座汉代陶窑,就位于麻街村和西头村中间的郭沟。这一重大的考古发现,解决了汉代中央级别的瀓邑漕仓位置不能确定的历史悬案。如今,汉代瀓邑漕仓遗址已经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h3> <h3>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一个永久的哲学命题。我也常常想,麻街的麻姓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到这个地方。这条街道又是什么时候因麻姓人居住而得名麻家街呢?在这些年的寻访中,我证实了白水县西固镇中文化村的麻姓来自于麻街;洛滨镇东池村的麻姓来自麻街;三原县嵯峨镇的麻惠村的麻姓来自东池村;后来又有一支麻姓人从麻惠村落脚到离他们不远的泾阳县安吴镇麻家村。</h3><h3>中文化村、东池村、麻惠村、麻家村的麻姓人是幸运的,他们的子孙知道他们来自蒲城的麻街村,而我们蒲城麻街人则是困惑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来于哪里。曾经听大伯麻水荣说过,我们来自山西的大槐树底下。我查阅了关于明代洪武年间大槐树移民的资料,大槐树蒲城移民中的确有麻姓的记载,但是大槐树所在的山西洪洞县仅仅是一个移民的汇聚出发的地方,迁往全国十八省的移民并不都是大槐树这个地方的原住民。也许只能期待有一天会在全国其他麻姓宗亲的族谱里,找到关于麻街麻姓人来源的记载,又或者在村子的什么地方出土一方石碑,帮我们破解这个迷团。</h3> <h3>悠久的历史文化和川流不息的洛河水孕育了勤劳能干的麻街人。责任制实行前,麻街的决算情况和群众生活一直名列西头公社的前列,是有名的先进生产队。麻街离洛河近,水浇地多,但是更重要的是,麻街有精打细算的生产队长,像麻来全、麻广田、麻忠楠、麻理顺等。他们善于经营和管理,在村子里建起了粉坊、豆腐坊、磨面坊、果园、菜园、红暑窑、饲养室等,同时在种植和养殖方面搞多种经营,积极推广科学种田。在那种普遍比较贫困的状况下,我们麻街人基本上还能吃饱肚子。不仅如此,在集体解散的时候,麻街生产队居然还积累了一大笔资金。据说分社的时候,队里还筹划着准备用那笔资金给每家每户买一台黑白电视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买电视机的计划终于没能实施,麻街也和改革开放后新生典型的电视村擦肩而过。那时,村里最早的电视机是集体的,八十年代初买的,先是在集体的保管室里播放,后来保管室的窑洞卖给了私人,电视机就由申全政在自已家里保管着,每天天快黑的时候,申全政就把电视搬出来,在大门口,或者在院子播放,不论春夏秋冬,全村人按时搬着小板凳,围着一台电视看,再后来村里先富起来人的买了新电视,招呼对门隔壁的乡亲们都去看,冬天天冷的时候,都脱了鞋坐在热炕上,一直看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h3> <h3>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生活在陕西关中这一块土地上的老百姓,除了对儒家传统的继承,自然保持了“况复秦兵耐苦战”的好勇斗狠的民风,“生蹭冷倔”的性格特点十分鲜明。麻街人也不例外。老山前线下来的侦察兵麻红建说,在他小的时候,我故去的三伯麻忠保就带着村里的年轻人和附近的铁路单位争执,给村里争利益。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亲眼见过村南机井蓄水池打架事件。当时,铁路上的一些年青人在游泳时欺负村里的孩子,不知道谁跑回村里叫了麻海明。麻海明带了一伙人,把铁路上那些青年职工一直追打出村子。我记得当时刚收完小麦,那些欺负人的逃跑者顾不上穿鞋,被地里锋利的生麦茬把脚刺的鲜血淋淋,从此再也不敢来我们村游泳。我十五岁的时候,三伯在外村瓮窑上打工,不幸溺水身亡,悲痛无助的我,拉着架子车接盖着椿树叶子的三伯回村,一边走一边用树枝赶着嗡嗡的绿头苍蝇,当我走到磨合沟下坡时,麻街的乡亲们拦住了我,说不能就这么把人拉回,一定要向窑主讨个说法,在把人往窑主村子拉的时候,和窑主村子的村民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后来,在乡亲们的力争下,为三伯讨了个公道。</h3> <h3>还有一次,大约是九几年过年时候,河东四个兄弟路过村子的时候,把村子一头猪踢了一脚,村里人责备他们,他们非但不赔理道歉,还出言不逊,惹得当时在场的麻街男女老少一齐上阵,把这弟兄四人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后来听澄城县我一同学说起,那弟兄四人是当地一霸,无人敢惹,不料却被河西一个村子给收拾了,从此不再张狂。</h3> <h3>除了这些个性鲜明的故事,麻街在我的印象里,还带有着一些神秘的色彩。</h3><h3>多年来,如果村里有老人去世,始终保持着双数。据说,这和村子里已故的几个能掐会算、通晓周易八卦的老人有关。在这几个老人里,我所见过的只有村西头的存虎爷,在我印象里,他始终保留着清末民初的男子发型,一头银发,前面剃的铮亮,后面却是两寸的长发披着,一看就是满清遗民模样。老汉在村子里走过的时候,时常有人把老汉拦住算卦:猪羊跑的找不见了,孩子离家出走了,家里人病了,今年应该种什么庄稼等,都让算一算。我印象里老汉最常用的是诸葛孔明的马前课,据说他还会用三个铜钱断六爻,但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他还有一个铜制的罗盘,用来给人家看阴宅的风水。我祖父母的墓地,就是老汉拿着罗盘点出来的穴。我小的时候,老汉经常来我家串门,给我教会了老年人玩的花花牌。他们缺人的时候,我就顶上去陪他们玩。后来老汉看我记性好,又给我传授了一些八字算命的入门知识。</h3><h3>而其他两人,我了解不多。仅听说高春爷是在华山修了道的,学了道家的法术和医术。而对于万录爷,我只知道他传了万录爸和万录姐两个传人。当然,麻街还有像张水清等几个爱好算卦的人,但他们都是自学的,并不是这三个老汉的传人。</h3> <h3>村北有一棵巨大的桑树。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巨大的桑树。我见过白水的苍圣庙里面的古柏。也亲手抚摸过黄陵县乔山上的黄帝手植柏。和那些几千年树龄的柏树相比,村北的这棵桑树丝毫不逊色。由于树冠庞大而又茂盛,反而显得更有神韵。树大有灵,村里的人都相信这个说法。麻街上了年纪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某某因为这棵树而接连丧子的事情。因此这些年来从来无人敢于折损这棵桑树的一枝一股。蒲城县志记载麻街“地僻而幽,仿若桃花源”,所以至今这棵桑树并不为外人所知。</h3> <h3>村子里原来是有小学的。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由大队党支部牵头,在村西头的大觉寺原址上建起了一所最早的初小。大觉寺建于何年何月,由哪位高僧倡建,已完全不可考。但村里面六十岁以上的人,都能说出来他们记忆中的寺院的样子。据说寺院里神像很多,造型奇特,大殿内颇为森严。后来学生人数的不断增长,八十年代初,大队又在村北衙头地方,新建了一所完全小学。新世纪后,进城务工潮兴起,村里的小学生越来越少,县教育局按照撤点并校的要求,裁撤了麻街小学,村里不多的几个小学生,就去了西头上学。</h3> <h3>麻街是一个不大的自然村,户数不足一百,人口大约三百。目前在村子里生活的从事生产劳动的,年龄最小的已经四十多岁,而四十岁以下的,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或者上学。岁月无法停止向前的脚步,在村里务农的人自然也一年年的苍老下去,而在习惯了外面生活的人似乎也不愿意再回到村子。无法想象再过几十年,村里最后的这些务农人离世之后,村子将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麻街终会像我们临近的寨子村搬迁之后的衰败模样,残垣断壁,荒草丛生。也许到那个时候,思乡的灵魂已经无处安放,乡愁,真的成为一种奢侈的东西!</h3><h3>中国正在复兴,乡村需要振兴。麻街不能掉队。</h3><h3>身为麻街人,我们应该做什么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