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需要浪费时间(散文)

细水流年

<h3>去年的事了,深冬飘着雪,我和妻奔波了一整天,晚上回家路过一家粥店时,五岁的儿子不让走了。这是一家新开的粥店,上下两层小楼,土色土香的乡村打扮。二楼柔和通明,麦黄色的灯光水流般渲泻,轻轻晃动着墙上成串的玉米、辣椒、大蒜……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倏忽联想起儿时在农村的岁月,还有妈妈做的那诱人的香粥。我们猜想,二楼肯定是一个温馨甜蜜的所在。</h3><h3>妻却不愿意停留,说这样的店在城市收费肯定不低,她情愿辛苦点回去熬她的小米粥喝。儿子不听,一头钻了进去。</h3><h3>收费果然不低,但粥已卖完,剩下只有豆浆,一小杯就要了三元。我们都很失望,只要了三小杯豆浆和一些包子。对于该坐哪儿享用,儿子和妻又有了争执,他想上二楼,对他来说,那是一个神秘美丽的所在,而妻就想在一楼简单对付了事,她心绪烦烦的……我知道根本原因在哪:生意刚在这座城市展开,举步维艰,一个月来,我们奔波在大街小巷,除了睡觉吃饭,一刻都没停息过(好在儿子已上幼儿园了,不需要我们照料),就这才说服了十来家店面——他们都有自己的主供货商,谁会轻易相信一家半道而来的呢?我们迫切需要良策打开局面!</h3><h3>“因为忙生意,没少委屈儿子,今晚就让他尽兴吧。”我劝妻,跟着儿子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与厨房挨着,一位师傅从小窗口探出了脑袋,“这是你家的娃吧?客户订有一大杯八宝粥,不要了。免费送给你们吧。”儿子欢声雀跃,八宝粥可是他的最爱!我突然感觉到好运天使翩然降临……</h3><h3>二楼果真如想象中一样美。比起一楼,不仅幽雅恬静,还添了浓厚的文艺氛围。四周墙壁全是彩绘,清新秀丽、栩栩如生:天蓝如缎云白如银、农家村落、风吹麦浪、柳系兰舟、玉荷田田……室内有缓缓流淌的钢琴音乐,循声望去,我们看到了一个女孩精致的背影,那儿没有灯光,月光在她身上洒满晶莹,她沉浸在自由如诗似梦的弹奏中。</h3><h3>“真好!”妻轻叹。</h3><h3>好奇心还数孩子强,儿子东瞧瞧,西摸摸,一张小脸喜不自胜,完全忘记了喝他的八宝粥。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莲花桌,那里光线稍暗,这样可以一边欣赏窗外的夜景,一边谈论生意上的私事。</h3> <h3>顾客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对年轻的情侣,那女孩秀发披散,面色如月,有着一双含笑的眼眸,此刻正神情专注地往面前男孩的下颌脖颈处哈气,一上一下,一下一上……男孩清秀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微笑。</h3><h3>“她干吗呢?”妻问。</h3><h3>“可能脖子冻伤了。别理他们,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有点小神经!”我低声说。</h3><h3>妻却呆呆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说:“我们好久没这样了……”</h3><h3>“是啊,天天忙生意,哪有时间搞这小浪漫?”我附和。</h3><h3>“我们来这座城市也有好几年了吧?儿子跟我提过几回想坐坐两层的公交车,我都没抽出时间陪陪他……”</h3><h3>“我也是。他跟我说过几回想到电视台塔上逛逛啦……”</h3><h3>我们一时沉默下来,眼睛追着儿子充满歉意。</h3><h3>那晚,我们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只字不再提生意上的事,全身心地陪儿子。没想到,好运天使真的来临了——</h3><h3>两天中,我们不再为生意争分夺秒;两天中,我们浪费着时间休闲。第三天早上一睁眼,妻笑眯眯地对我说,生意上她有良策了,我说我也是……就这样,未来一周内,我们努力实施,终于让生意在这座城市站稳了脚跟。</h3> <h3>忙碌,主动地去忙碌,是人生积极的表现,张扬着生命的激情。一个珍惜时间、善待年华的人,才会积极主动地去忙碌。但倘若忙碌到不愿意浪费一点儿时间,成为一个没头没脑的工作狂,就不值得称道了。珍惜时间忙碌是神圣的,浪费时间休闲同样神圣,没头没脑的工作狂和无所作为的懒汉,乃是远离神圣的两极。一个只知珍惜时间忙碌、从不浪费时间休闲的人,其实已在真正浪费时间。</h3><h3>只知忙碌,易丢失思考。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有一天晚上走进实验室,当时已经很晚了,见他的一个学生仍俯在工作台上,便问他:“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呢?”</h3><h3>学生回答:“做实验。”</h3><h3>“那你早上做什么呢?”</h3><h3>“做实验。”</h3><h3>“那么整个白天你也在做实验吗?”</h3><h3>“是的。”</h3><h3>卢瑟福说:“那么这样一来,你什么时候思考呢?”</h3><h3>如果你忙于思考,只知忙碌,易丧失灵感。我一位同窗,从事写作,非常珍惜时间,业余除了读书和写作,就什么事也不做——我相信,要不是读书有利于写作,他也会舍弃的。写作离不开思考,因为忙碌于思考,起初,他也确实写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发表于国内大小平台载体,后来也就不那么回事了——重复,千篇一律的重复!只见其艺术形式的改变,不见其思想深度的增加!说好听点是摆花架子,不好听点就是无病呻吟!究其原因,他说他没有灵感了——忙碌于思考,怎么会丧失灵感呢?能不能不断超越自己,是对一个写作者才智致命的考验,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创作的才智了。</h3><h3>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拜访了一位大作家。那大作家听他说完,就微笑着对他说:“你太忙了,写作不只是一味地读书思考。写不下去,不要硬写,你要闲下来,到生活中去,那里有丰富的创作源泉。”同窗从之,灵感果然不断涌现,写作越来越顺手,激动时,恨不得击节高吟,以笔作剑,舞之蹈之!</h3> <h3>时间很贵,我们一定要珍惜。但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浪费时间。浪费时间,让自己闲下来,从而就会有思考的时间;浪费时间,让自己跳出圈外,审视目前所做的事情,从而就会有灵感的乍现。有意地浪费时间,其实是为了更好地珍惜时间,作出较好的成绩来。</h3><h3>还拿写作来说吧。我的文学导师是国内知名作家,他就反对我们签约任何平台载体,他说:签约,你就会忙碌于写作,缺少对生活更多的观察和体悟;好作品,是需要闲功夫的,让思想沉淀和积累,“十年磨一剑”!写出的作品才会深刻。我们说:签约,能让我们获得写作的动力,何况我们有这个能力履约,不致于使自己太忙碌。导师说:错!写作的动力只能源于对写作深沉的爱!如果不是,不如放弃,去做其它的事情!有能力,不见得就能写出深刻的作品,你们对生活的觉悟尚浅,签约,写作极易陷入制作。导师不仅反对我们做任何平台载体的签约作者,还偏执到反对我们看任何签约作者的作品,“发表的越频繁,一周一篇,两三天一篇,甚至一天一篇,作品越滥!因为作者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让思想沉淀厚积,从而也绝无可能写出深刻的作品!要读就读经典,读那些用闲功夫‘磨’出来的名著,那里有深刻的思想让我们的灵魂震撼!”</h3> <h3>细思,导师的话真是在理儿。一般而言,越是深刻的作品,创作出来所经的时间越不会短,这不仅仅包括文学艺术;同样,越是杰出的大家,越不会让自己的创作滥于忙碌的制作,作品的数量也就相对较少。拿欧洲文艺复兴的三杰来说吧。莱奥纳多•达•芬奇作《最后的晚餐》一画,费了四年的光阴,没有一个人物不是经过他长久而仔细的研究的。米开郎琪罗五年之中才把西斯廷礼拜堂的整个天顶都画好;拉斐尔,在三十七岁上夭折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无数的杰作。从这个比较上可知拉斐尔只是一个画家,谁也不会说他除了绘画之外赋有如何卓越奇特的智慧。米开朗琪罗是一个大诗人、大思想家,但他除了西斯廷礼拜堂的天顶画与壁画之外,也只留存了多少未完成的作品。莱奥纳多,是大艺术家,同时是渊博的学者,只成功了极少数的画。</h3> <h3>有时候,我们需要浪费时间。周国平:“休息是神圣的,因为闲暇是生命的自由空间。只是劳作,没有闲暇,人会丧失性灵,忘掉人生之根本。”在一个人人匆忙赚钱的时代,不懂得浪费时间让自己闲下来,人的心智就会陷入功利性的泥淖得不到解脱。久而久之,友情疏远、亲情淡化、爱情忽略,而且对美好大自然景观的欣赏、对人类精神财富的享用和对生命本质幸福的感受,等等诸能力,都将严重受损。</h3><h3>是的,有时候,我们需要浪费时间,让自己闲下来,不再行色匆匆、急功近利。陪陪爱人,和他一起谈谈心做做饭逛逛街,让他知道你有多爱他;会会亲人,和他们聊聊天散散步吃吃饭,让他们知道你有多在乎他们;约约朋友,和他们喝喝酒品品茶叙叙旧,让他们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他们。</h3><h3>浪费时间,真正疼疼孩子,不再认为他做的事都很“无用”;做他的大朋友,不再让他孤零零地自己玩;不再担心孩子虚度光阴,驱迫他们做无穷的作业,参加各种形式的兴趣特长班——卢梭:“什么叫虚度?快乐不算什么吗?整日跳跑不算什么吗?如果满足天性的要求就算虚度,那就让他们虚度好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孩子的求知欲和好奇心,给他留出足够玩耍的时间浪费。不再向他灌输:“你唯一的任务是刻苦学习,考上好大学。”鼓励孩子拥抱想要的学校生活,感受成长的酣畅淋漓,参加各类社团,参加学生会,参加企业决策模拟的兴趣班……</h3><h3>是的,有时候,我们需要浪费时间,让自己闲下来,不再珍惜时间、忙碌名利。当我们闲下来,我们就可以去欣赏大自然景观的婉约多姿、雄奇壮丽,不再摇头:太忙,没时间啊……我们就可以去享用人类精神财富,读读书、看看画、听听音乐,不再叹息:事多,静不下心……当我们在友情、亲情、爱情中,品味到做人的乐趣;当我们在大自然景观中,体会到世界的美好;当我们在人类精神财富中,收获到灵魂的感动,我们对生命本质幸福的感受能力也就提高了。也就明白,人的幸福和快乐,不是取决于人拥有物质财富的多与寡,而是取决于人心灵感受能力的强与弱——也难怪“乞丐”第欧根尼遇到亚历山大大帝,会说“请不要遮住我的阳光。”——也就明白,在这个挣钱成为大比赛的时代,有些人只知争分夺秒地忙碌追求物质财富,自动放弃对大自然景观的欣赏,自动放弃对人类精神财富的享用,甚至毫不顾惜友情、亲情和爱情,是多么的可怜和可笑。</h3> <h3>是的,有时候,我们需要浪费时间,它给予我们思考,让灵感乍现,也把我们的心智从功利中暂时解脱出来,实为赐福人生之美事。</h3> <h3> 图片:网络 文字:原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