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聆溪

　提到过年，是小孩子们最向往的事。现在，由于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孩子们现在想吃啥就吃啥，一年四季都有好衣服穿，所以现在的孩子对过年的期盼远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强烈了。

我们小时候好象一年的每一天心里都装着年，因为过年有很多平时享用不着的好东西，能吃上香喷喷的炖肉，炖小公鸡，包饺子，穿花衣服，新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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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每家的孩子都很多，衣服和鞋子都是大的穿完小的接着穿，裤脚和袖口都是接了又接，膝盖和腕肘都打着补丁，唯一不同的是过年不分大小孩每人都有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鞋袜（我家年年如此），一进冬至月门，孩子们就掐着手指头倒计时盼年了，伴随着孩子们心急火燎的盼年是大人们筹办过年的急匆匆的脚步......

说起过年应该是全年开销最大的一个传统节日，小时候父亲是当地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石匠，有一套给人家杵石磨的手艺，父亲杵出来的石磨好用耐用，磨出来的豆浆，不论是用来做豆腐脑，大豆腐，干豆腐，好吃且成品率高。因此周边各屯的杵石磨的活儿全被父亲包了，虽然累但收入颇丰，在交足了一年全家的口粮款之后，父亲就开始为我们兄妹过年的新衣服新鞋的布料和置办年货奔忙了。

　

母亲的勤劳手巧在村里首屈一指，农家主妇白天喂鸡养猪有许多活要做，只有到了晚上才得闲坐下来缝补衣服，特别是一进了冬至月门儿，母亲每晚都忙着为我们兄妹缝制过年的新衣服和新鞋，那时农村还没有通电，点的是煤油灯，后来点带罩子的保险灯（也叫马灯），母亲心性要强，为了我们兄妹过年都能穿上新衣服新鞋，母亲每晚一针一线做到十一二点钟，屯里起早拾粪的谭姓大爷说，我都睡一觉起来了，东院老王家的灯还亮着呢，每晚最后熄灯的总是我们家，父亲一点一点往家里买，母亲就起早贪黑地赶着做，这一忙就是一冬天。

　到了腊八，孩子们就闻到年味了，母亲做的腊八粥我们最爱吃了，头几天母亲就把囤里的五谷杂粮搜集齐全，如大小黄米，高粱米，红小豆，绿豆等，初七晚上就用水泡上了，初八早晨母亲就早早起来，用大锅熬上了腊八粥，母亲用铁锅熬出来的腊八粥糯糯的，醮着父亲早就买回来的红糖，吃到嘴里醇香甘甜，美味极了，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腊八粥下面的锅巴，母亲用铲刀铲下来给我们掰开。每人一块，撒上糖吃起来甜脆可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完腊八就是年”，过年当然先过小年 ，虽然是小年，但在农村对小年很重视，二十三是传统的辞灶日，二十三糖瓜粘，粘灶王爷的嘴，因为每年的这一天灶王爷要去天庭述职，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的工作，详细汇报下界百姓各家一年的行事为人，是否积德行善，孝敬长辈等，实际是抹不是粘，灶王爷嘴甜了，就能在玉帝面前为其多进美言。

每年到小年这天，母亲和三伯母就忙开了，早早就把各家的灶台前面打扫的干干净净（两家共用一个堂屋做厨房）晚饭后，母亲和三伯母穿戴干净整齐，各自跪在自家的灶台前，恭恭敬敬地把旧的灶王爷灶王奶奶像从灶台墙上方的供龛上请下来，放在灶台前烧掉，一边烧一边祈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然后很虔诚地把早已请来的新的灶王爷灶王奶奶像 ，在供龛上贴好，（灶王爷白脸，三绺胡须，灶王奶奶脸上一边一个红脸蛋儿，像小姑娘化妆时用胭脂点的似的），图象的两边有一幅对联，上联是上天去七日，下联是下界又一年。意思是说灶王爷上天上汇报工作的年假只有七天，不能多呆，大年初一就得回来上班，接茬在新的一年里关照一家老幼的平安，再降吉祥。

　

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日子当属过大年了，当然过大年可不是一天的事，之前的准备和筹办过程很重要，这个过程大人们很累我们小孩子却很享受，我老家辽西过大年是很讲究的，有几件事情是必须要筹备的，杀年猪，漏粉条，蒸黄米饽饽（也叫粘豆包），做冻豆腐。漏粉是自己做粉条，用自家种的地瓜粉碎后沉淀的地瓜淀粉自制粉条，我家年年都漏粉，吃一部分（过年吃，平时舍不得吃），大部分拿到集市去卖。

蒸黄米饽饽 是和邻居大家联手一起做，各家过了腊月十五就开始用石头碾子轧黄米面了，这时就开始互助了，各家出一个人一起操作 ，有人看拉碾子的毛驴，因为它偷吃碾盘上的黄米 ，有人在碾盘上用小条掃来回翻米，便于米匀均受压，有人用竹筛子在簸箕里筛面，面碾完之后，大家轮流到各家一起再和面，煮红小豆馅，把黄米饽饽一趸做出来蒸熟冻上，以后吃时拿出来馏一下，和新蒸的一样。我老家用大小黄米掺小米蒸的黄米饽饽蒸出来金灿灿的，好吃又喜兴，白天或晚上在外面疯玩累饿了，回来直奔冻黄米饽饽的大缸，掏几个出来往火盆里一埋，烧得外面起泡泡，掰开往里塞点红糖，很好吃的，大家抢着吃。

说到杀年猪那可就更热闹了，屯子里家家户户杀猪也是要排队的，因为敢来杀猪会杀猪的人不多，进了腊月门就开始各家轮流宰年猪了，乡亲们不管谁家杀猪都是要请客（辽西叫请qiě）的，东邻的三叔西院的二大爷，张姓的三姑李姓的四姨，都是要请到的，杀猪这天大人们都忙活做杀猪大餐，请客的差事都由家中大一点的孩子承担，我家杀猪请客以前是哥哥做，后来就由我来做，父母亲都很好客，请的人更多，我拉着小妹的小手挨家挨户请客，小妹嘟着小嘴问我，“姐，干嘛好吃的东西给别人吃，不留自己吃”，我告诉她，这是大人的事咱不管，其实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不过没说出来藏在心里。

　

到了晚上，乡亲都到齐了，丰盛的杀猪菜大餐就开始了，酸菜猪肉饨粉条，白菜馏猪肝，蒸猪血（特别是蒸猪血是辽西特色菜），正宗的杀猪菜。这些具有浓郁的乡土特色的农家杀猪菜我已久违了，虽然进城后在饭店也曾多次吃过杀猪菜，但再也品不出当年那种满口留香的感觉了

辽西的水豆腐虽然不是过年主打菜，但绝对是配角菜里的一号，所以年前家家都做水豆腐，石头磨磨出来的豆浆，做出来的豆腐脑吃到口中香甜滑润，加点五花肉鸡蛋木耳卤汤，味更美，压出的大豆腐块冻出来的冻豆腐堪称素菜中的精品。

每年到了年前的二十七八，父亲是最忙的，背着褡裢起大早一趟一趟往集市上跑，去置办年货，记忆最深的，当属父亲买回来的冻梨，看着漆黑的，放在水盆里用凉水缓过之后，把外面的一层冰扒掉后放到嘴里甜酸一包水，不管你吃多油腻的东西，餐后吃个冻梨顿觉口里爽爽的

　过大年最热闹的一天当属年三十儿了，清早小孩子们谁也不睡懒觉了，和大人一起早早就起来了，我们小姐几个穿上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新衣裤，新鞋，穿上父亲买回来花花绿绿的新袜子，扎上花头绫别上花发卡，用红胭脂扑上红红的脸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美滋滋的。哥哥跑到院子里去放小鞭和二踢脚，父亲挟着头天晚上已经打好的纸钱拎着铁锹，去给已经过世的长辈上坟填土烧纸，母亲忙活着三十儿的饭菜和祭祖等事项，我和几个妹妹则蹦蹦跳跳跑到东西两院去串门，主要是在婶子大娘和姐妹们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新衣服和新头饰，以博得她们的赞赏，也随便看看别的小姐妹们的花衣服，然后嘴里含着婶子大娘塞过来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心满意足地跑回家，和大人们一起去贴年画，贴春条和对联。

　

年画的版面丰富多彩，有像征吉祥的鲤鱼卧莲，有表彰孝道的沉香救母，有不畏强权的闹天宫，哪吒闹海，还有刘三姐，样板戏剧照等。

屯里各家的对联和春条都是邻居姓苗的大爷给写，老人家是屯里的秀才，老饱学，写一手隽秀的毛笔字，写出来的对联，内容工笔俱佳， 记忆最深的是大爷写的念喜歌的春条，贴在各家屋内的顶梁柱上，上面写的内容很喜兴，“宜入新春乐，财神屋中坐，金子堆成山，银子垛成垛，福寿又康宁，老幼都不错”。短短几句话，涵盖了人们对健康快乐生活的祝福和对富足美好年景的向往，读起来朗朗上口。

　

　贴完对联和春条，再贴窗花，屯里各家的窗花都是母亲给剪的，年根儿一到，母亲就更忙了，各家都送来红纸排着让母亲剪窗花，母亲心灵手巧热心肠，她剪的窗花自己心里出花样，不拘一格，种类很多，也很漂亮，有福字，万字，双喜字，蹲猫，睡猫，还有扎着蝴蝶结笑容可掬的招财猫，回头鹿，老鼠偷葡萄，小猴摘桃子，母亲剪的小猴子摘桃很有趣，两个树丫一边蹲着一个小猴子抱着桃啃，调皮活泼又可爰。

　

　年三十儿最热闹的高潮是三十儿晚上的年夜饭和接财神，三十儿晚饭后，天一黑，各家的小孩子都出来玩灯笼，比谁家扎的灯笼好看，我家的灯笼是父亲用竹签，红蜡烛和大白纸扎的，巧手的母亲用红纸剪出喜字，福字和像征幸福吉祥的蝙蝠贴在上面和周边，各家灯笼都很漂亮，有西瓜灯，葫芦灯，灯上贴着各种剪纸，有动物有花卉植物，预示明年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大家玩过灯笼之后，都各自跑回家去看父母准备的年夜饭，年夜饭无一例外都是饺子，饺子与交子同音，希望明年交好运，风调雨顺，收获一个好年景，都在包饺子之前挑几枚硬币，用开水烫完备用，包饺子时把硬币包到饺子里，谁吃到就寓意着明年财运享通，多多发财，交好运，为了能吃到包钱的饺子，小妹不惜把小肚撑的溜圆，第二天初一一天都吃不了多少饭。

　

关于年三十儿晚上包饺子，母亲讲过很多有趣的故事，早年屯里有个吴姓的老祖先，在南海的盐滩打更，一年的年三十儿晚上，正在包年夜饺子，从门外款款走进来一个面容娇好的小媳妇，莺声燕语地说道，“大爷，怎么一个人哪，我来帮你包饺子吧”，老人心中犯嘀咕，谁家媳妇不老实儿在家包饺子，跑到这袤荒野地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来了就是客，也不好拒绝，那就包吧，这小媳妇一边包饺子一边往嘴里塞饺馅子吃，老爷子心想，我这饺馅里有生肉，她怎么生着吃呢，这恐怕是个妖精，于是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走到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把拿刀的手放在背后，随时准备应对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袭击，但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小媳妇手脚麻利，一会功夫就帮老爷子把饺子包完了，不等饺子蒸熟，坐那吃了几个生饺子，起身向老人道个万福，飘然走出门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是生癖症还是妖精？老人家一头雾水，是真事还是美丽的传说，我们小孩子听了之后也是一头雾水，我当时就想，是不是老想吃唐僧肉的那个金鼻白毛老鼠精，她也羡慕人间的除夕夜，下来帮孤独的老人包饺子，也说不定啊。

每年年三十儿的晚上，父亲都准备一截高梁杆，一劈两半，两半各等距离抠十二个小坑，每个小坑里放一粒黄豆，两半合在一起用白线捆紧扔进水缸里，从一头做记号，按顺序排十二个月，初一早晨从水缸里捞出，打开看哪个坑里的豆泡的大些相对应的这个月份雨水就大，豆泡的相对小一点的相对应的月份雨水就小些，你别说，还真就挺准的。

吃完饺子，接近十二点时，家家院子里都点上一盆木炭火开始接神，接来财神，明年财源滚滚。接来福神，明年一家老幼幸福安康。接来禄神，在外工作的孩子官运亨通，求学的学子们学业有成，前程似锦。人们边点火边放鞭炮，据说这个时候人们祈求的心愿各路诸神都会帮你实现，这时谁家火烧的旺就预示着明年红红火火，家运兴旺。小时候，每到三十晚上接神时，就听到西边村头的裴姓大爷边点火边大声地喊，“一划拉金二划拉银，三划拉骡马一大群”。还别说，他家的日子过得还真挺殷实，孩子时的我曾经天真的想过，他家的日子那么好过，是不是跟老人家三十儿晚上的三划拉有关系，他是不是把财神都划拉到他家去了呢！

我家每年的老规矩，三十儿晚上接完神之后祭拜祖先，我家的祖先堂供在堂屋的北面，座北朝南，祭拜祖先和辞灶不一样，辞灶仪式的主角是三伯母和母亲（可能是平时灶台边的事都是家庭主妇打理的原因吧），到了祭拜祖先的时候主角就是三伯父和父亲了，祭祀的程序是点香，上供，磕头，男孩子和大人一起跪着磕头，女孩子则站着行礼。

三十儿晚上最后一个仪式，是晚辈给长辈拜年，祭拜完祖先，这拜年就开始了，满屋子都是过年好的问候声，哥弟们都给长辈磕头，我们女孩子只问好不磕头。

农村旧历大年初一过的相当热闹，初一的早晨屯里各家出一代表，按辈份挨家拜年（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团拜），母亲初一一大早就起来了，打理家人吃过早饭后，沏好一壶茶，备上一盘糖果，一盘炒花生毛嗑和香烟，等着屯里的晚辈来拜年，辽西的旧风俗，结了婚的女人过了小年到正月十五之前，异姓邻居就不串门了，虽然是旧风俗，也没人去刻意破除它，女人们正好趁着这机会在家歇几天。

每年的正月初一，还没等拜年的人屁股坐热呼，生产队广场上扭秧歌的锣鼓就敲起来了，辽西的大秧歌有她自己的地方特色，热闹红火，活泼张扬。有高跷和平步两种秧歌，（平步就是没有高跷，当地叫地扑噜）有耍金箍棒的孙悟空，扛着九齿钉钯的猪八戒，还有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俏佳人，（叔伯哥扮演的大美女，美的让左右邻居都没认出来，直喊那是谁家的闺女长得这么好看）后面跟着的是头戴状元帽身穿大花袍的美男子，凤冠上用软铁丝和五彩纸扎的大小不等五颜六色的蝴蝶上下翻飞，伴随着灵巧甩动的彩袖，热情奔放的花纸扇，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大秧歌在广场上扭完之后，还要给军烈属和五保户拜年，还要给在屯里有点地位的村干部拜年，此外谁家日子过的比较殷实，秧歌队也是要去光顾的，到了谁家在院子里扭上一场，主人摆出好烟和茶水热情款待，走时还要带上拜年的红包（打秧歌活动经费补充）主人觉得很有面子。

正月十五是传统元宵节，也是过大年的尾声，在辽西农村，正月十五不光是闹元宵，还是烀猪头煮猪蹄儿的日子。十五早晨母亲就把头天已泡好的猪头和猪蹄儿料理好，放到大锅里开始烀，父亲把年前就已经碾完筛好的大黄米面和早已买来的青丝玫瑰馅拿出来，放在笸箩里滚元宵，父亲手握着笸箩边沿来回摇晃，虽然技术不太高超也不算专业，摇出来的元宵大小不一，大的像豆包，小的如鸡蛋黄，但态度还是满认真的

十五晚上的餐桌上，最让我们流口水的是父亲做的罈焖五花肉，五花肉切成薄片，放在陶制罈里，加上各种调料，不加一滴水，放在木炭火盆上炖，炖好后掀开罈盖满屋飘香，放到口中就化了，香而不腻，还值得一提的就是母亲用烀猪头猪蹄儿的汤和地瓜淀粉蒸的闷子，也是辽西特色菜一绝，蒸出来就用匙挖着吃，润滑可口，冷却之后切成片和块炒白菜片和肉，入口筋道好吃，闷子片和五花肉片交替摆在盘里加调料上屉蒸，又香又滑更是美味，保你吃 一次想下次。

　

十五晚饭后，我们小孩子拎着灯笼满街疯跑，累了就跑回家去吃母亲煮好的父亲自制的元宵，父亲做的元宵虽然外形不太美观，但由于用料纯真，手工制做，吃起还真蛮正宗的，比起现在超市卖的品牌元宵还真就不逊色，我调侃父亲做的元宵叫王氏元宵。

从头年的冬至月初一到第二年正月十五，从喝腊八粥到正月十五吃元宵，一个完整的辽西过大年在我的拙笔下完成了，定有遗漏和不周，希大家补充修改，大年年年过，今年更精彩，憨态可掬的小福猪已笑盈盈地向我们走来，让我们展开双臂拥抱美丽的春天吧！

小福猪已走远，金牛已腾开四蹄向我们奔来，欢迎给我们带来吉祥和幸福的耕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