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的冬天

孙.

灵武的冬天

灵武是座小城，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寒暑更叠，人来人往，每至冬季总爱到城外信步漫游，虽繁花已尽，叶落鸟藏，可是却偏爱在这冷峻里久立，凝望和怀想，任冰天雪地，任寒风凛冽，冻僵在那里，仿佛一座岩石。

僵卧的大地，阡陌分隔，野草伏地，落叶遍铺，从脚下望到天边，凝结冰凉，只有几株杨柳驻立原野，也没有片叶，也没有风摇，空旷冷寂，独立天地。那是冷到心底的一片萧瑟，寒天冷地，支树空枝。冬季最适合凝望，在冻凝的天边，仿佛能望透时空，望至永恒。

　　此时此刻，毛泽东的词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隐然伏现，去者去矣，逝者逝矣。伟人面对时空的背影永远驻立在风中。亦会想起倪瓒的六君子图，淡远冷瑟，空水无依里那几杆空枝冷树。驻立千秋，冷然傲世。也会想起八大那只倔强怒目，扭曲的身体，死盯的冷眼，在一片温热的喧闹下潜伏着冷峻寒凉。还会浮现东坡的寒食诗帖，硬笔丛枝，倔划僵横吱嘎作响，我问苍天远意，我赌前世今生。谁曾放逐谁曾永逝。我虽未死，早历蜕变已然新生。在谁的眼角干枯了奢望，在谁的心底唤醒了梦想，谁在瑟瑟的风中搖曳孤苦无依，谁在黑暗的夜里哀鸣独舐伤痕。洞穿的不仅是黑夜，伤痛还有思想，迎接的不仅是黎明，新生还有解放。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穿越，穿越一切，天马行空。

透过那些静默的树杈，天和地之间氤氲着一层淡白灰青的烟气，仿佛是冻僵的水气悬停的尘埃，似乎可以穿透又象十分粘着，似乎阵风即刻消散又象片时迅捷聚集，丛林和河水，屋舍和庙宇浸蕴其中，飘飘邈邈象不真实，寒天冻水硬地僵尘，身处何方意欲何为，天地造化谁懂清凉。

　　当漫天的空茫里抖出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无声无息的落下，倾刻间白茫茫一片，大地突然净洁无声，心下生出些些暖意。我愿意和衣睡下，让黑暗带我到另一个时空。不思不想，无欲无求。

时空交接之处，不可轻语，静默等待，站成一棵树，驻立凝望，熔释一生痛厄。黄河的水奔泻无声，从未停歇，仿佛从胸膛里流出，浩浩不竭。

有寒鸭凝水，有雪意霜花，有千年流云，有不尽汪洋，浩荡千秋，在这冰天雪地里凝视，仿佛即刻穿透，融入永恒，谁曾冷血铁意，谁曾马革裏尸，谁执马扬鞭，谁机关巧算，谁曾轻歌曼舞，谁曾仗剑天涯，谁古道热肠，谁参禅佛旁，青春俊美尽付流水，谁曾舍得不留丝毫，飞云流光，诗意襟长。

　　在萧瑟里久立，静到极处时，心底失却嘈杂。习习的风伴着呼吸声，仿佛分离出来，轻擦过空气隐隐啸叫。碎裂的土声，枯叶刷过地面涩涩作响，时断时续，踩在雪上的涩吱吱压缩的弹抗，无比爽脆。望着烟笼的苍茫远天，遥想沉默的黄河奔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冷泉凝绝，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刀枪鸣，醉卧沙场，千里奔袭，万里雪飘，长城内外，大河上下，数千年风流，绝意冷画，大爱无疆。那挺立的苍松翠柏，那流淌的大漠荒阡。谁曾擎一支竹箫吹尽千年，谁曾抚一方古琴灵音妙想。谁曾抱谁的背腰策马远逝，谁曾举谁的杯酒豪情欢歌。我于午夜里归来，分秒之间，透窗而过，不知落于何方。

四十年前，城东有一片芦苇湖，小孩子从一处狂奔而入，瞬间消失，一会儿从另一处猛然跑出，欢笑趣叫，芦苇里自然形成仅容一人闪过的巷道，纵横交错，弯延曲折，仿佛迷宫。或者驾冰车在冰道上疾驰感受风的速度。你追我赶怕被追上的心慌。素素童年纯真年代。

还记得城西大片的稻田，田间众多小渠沟，浮萍浅水，三棱子草和鸭鸭叶，龙虱的潜泳迅转和水黾的凌波微步。还有那只钓到的鲫鱼，鳍膜净白于午后日光中亮相的惊艳，难忘那击闪的瞬间。“闲来垂钓碧溪上”，那么情景交融，油然而生，那样贴切无痕怀疑到是自己创作，从此震撼于诗情画格，心隙灵意。还有结伴同行蚊子只叮一人的奇趣，纵横的田梗上留下的同行的结谊。

　　阴云如絮塞满天际，不黑不白不透不亮，冬云蕴集宛如沮丧，堵着胸口无法释怀。独自爬山独自行走，在那个冬季再次来到沙漠，来到灵武的东山，毛乌素沙漠边缘。这里是我的精神领地，伤痛的抚慰之所。无边无际的大漠沙海，绵延着壮阔和温柔，伸展的曲线宛如肌肤，包容承载着博大和豪情而又柔顺细腻到只有粒沙。和着羽绒服侧身躺下，静静地细听风的声音，一切停止，凝结在那一刻，永生永恒永世永远。突然飘下大片的雪花，从空中幻化而出，越来越多倾刻覆盖了远山近地和我，覆盖了起伏绵延的沙丘，覆盖了沙梁上串串独行的脚窝，覆盖了脚窝👣边洒落的朵朵百合，覆盖了脚腿身头发和眼睫，我心洁净如玉，盛开青莲，天地同色一切只剩雪白。呃，一口气沉下，惊喜和欣慰，上天知我，轻轻瞌下眼皮，睡去如此安祥，没有人语没有器鸣，只有自然静谧祥和永恒。少年的梦魂无法释解的胸臆。在那里感受了宏大和精微，壮阔和温柔，冷峻和温暖，慈悲和包容，深邃和苍茫，复杂和简单，开了美目壮了胸怀。感谢天地造化，感谢雪意苍原，感谢冷树空枝，感谢峻酷凝涩。

       我只一粒微尘，冻结在某一时刻。地球的坐标点上，灵武的经线纬度，谁曾标记他的温度体测他的寒凉。问过苍山远意，抚过痛伤运厄。

        灵武的冬天，只是一场凝望。透过雪色冰花，越过冷涩苍茫，凝望浩瀚星空，遥看田园城格。

        然而凝望的极处，波诡秘钥歧路寻踪谁在暗夜叫醒明灯。

        灵武的冬天，只是一种孤独，生而为人，苦闷彷徨，所有的付出，轻贱空茫。

        然而孤独的背后，星空璀璨沁脾心香幽幽注满心隙胸腔。

        灵武的冬天，只是一次假想，悄然远逝，雪意冰凉，空空如也，一声叹息。

        然而假想的境界，等于旅行不期而遇美妙惊喜独享创意。

        独立旷原，天地萧瑟，冷树空枝仿佛僵死，剥开薄皮一汪嫩水，死寂枯槁孕育萌芽，是花是果是叶是枝？一切都在未来。

        灵武的冬天，只是一种孕育，所有的所有的都来吧，熔铸收藏，包括伤痛包括运乖。在碣石水岸在五指山下在破炉灶前，感受彷徨感受黑暗感受冰凉感受煎熬。

        然而孕育的过程，恰是新生奇妙惊绝一路美丽犒赏人生。

　　在宇宙洪荒，在人生长河，是什么温暖寒夜，是什么照亮长空。千年以来，凭什么追索不弃，是什么绵延不息？凡高孤独倔强的几朵葵花身后开遍五洲；敦煌壁画藏于大漠千年以来仍然咬噬心灵震撼魂魄；徐霞客孤独远行一本游记款款展开接通未来。什么能穿透时空，什么能永耀星河？是什么壮阔胸怀，凭什么自由翱翔？

英雄何以由来，何以永生？穿越时空，天马行空，时光如矢，穿越造就永恒。

苍茫的冬天，凝结是最剧烈的变革，雪白是最绚烂的幻彩，如雾如风，如游如翔，化生双翅穿越飞扬。

寂寥的冬天，苍天冷水，冻土寒尘，空枝冷树。遥望远天，极静处蕴藏着最壮阔的律动，凝结时传讯出最精妙的频度。

其实，冬天就是冬天，哈一口热气，跨一脚枯黄，品一角寂寥，达一方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