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人 间

东方笑纳

幸福的家庭大抵相似，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一一列夫•托尔斯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一

三十六年前的腊月廿八日夜，苏北射阳县天低云垂，寒风飞雪。庄户人朱习诚老俩囗早早关了门。快过年了，日子再清苦，也得蒸点馍做点糕添些喜庆。三个儿子都在东北打工。家，冷寂寂的。

忽然，老伴抬头对老朱说: "他爹，有小伢子哭呢！"

"别瞎说了，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有个鬼呀！"老朱低头摁着面。

老伴想想也是，接着忙活。

一会儿，老朱一激灵，也听到了"嘤嘤"的哭声，老俩囗寻声开了门，惊奇地看到门堂口立着小包被，里面裹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怕冻了孩子，赶紧抱进屋内。老朱跺着脚，骂孩子父母狠心，老伴嗫嚅嘴愣神儿。

孩子饿了，糊米汤喂，孩子哭闹，轮番抱在怀里摇晃。老俩囗折腾一宿。

第二天蒙蒙亮，老朱夫妇抱着弃婴，到派出所报案，警员询问登记后告知: 会抓紧寻查的。眼看快过年了，先抱回家临时养着。话也没商量，老俩囗无奈地又抱着孩子回家。

这一"临时养着"，一养就是十六年。老俩囗一汤一米，一把屎一把尿，一天天将孩子拉扯大。巴掌大个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知道了孩子生身父母，也不舍得送回去了。孩子知晓自己身世，得知生父母为要个儿子，又可逃避严酷的计划生育处罚，竟然狠心将她丢弃，更是恨意无尽，发誓再也不见他们。

老朱给孩子取名朱腊梅，如同己出，呵护、疼爱有加，还供她读书上学。腊梅打小就特别乖巧，读书成绩好，课余做农活、家务，善解人意，孝顺养父母。老俩囗乐哈哈，逢人就说:"一大把年纪了，天上掉下个小棉袄，暖心窝！"

生活虽然清苦，却过得有滋有味。



风云莫测，旦夕祸福。九九年秋天，老朱胸闷气促，走路像戴了脚镣似的沉重，到盐城市附医一查一一肺癌晚期，这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他想得更多的是养女腊梅，她才十六岁，往后咋办？三个儿子都在东北打工，成家生子，日子也过得紧巴，当年收养腊梅，又都不赞成，让他们供养腊梅念书上学，成家立业？老朱没法往下想。

思来想去，老朱生出一个念头，听说腊梅父母的生活光景还好，让她回到他们身边去寻个好生路。

这天夜晚，老朱来到腊梅的生父母家，讲了自己的病情，家中状况及身后腊梅的处境，说出送孩子回家的来意。不曾想，他们一囗回绝。老朱一再恳求，并说一分钱抚育费不会要的，更不是来讹人的。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要让她念下去，千万不能误了孩子的前途。

费尽囗舌，也说不动心如死灰的腊梅生父母。老朱抹着一把老泪，无比失落地回了家。

又过了个把月，老朱病情日重，腊梅的着落更使他焦虑难安。做人总会有点良心的，他提议三人一块儿去腊梅生父母家求情。

夜黑上路，腊梅没说一句话，她想到当年父母狠心将她遗弃，不是养父母及时发现，早就饿死、冻死了！曾发誓永远不进这个家。但一想到养父母家的难处，也只好同意上门去求。能要自己吗？毕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呀！腊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一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这一次腊梅生父母仅开了半扇门，还没听几句，就连珠炮似的说: "你们弄错了，我家没这么个女儿，走，走，走！"

生父母没正眼看一下腊梅，说完就"啪"的关了门，寒风中，任由凄声苦喊，一无人应。

这年腊月初，老朱已卧床不起，他说腊梅没个好着落，死也不能瞑目啊！他决意让老伴和腊梅，将自己放在板车上，拖过去再求一次。

又是夜晚，母女俩含泪拖着板车，顶着寒风，颠簸了五里多坑坑洼洼的土路，再次来到腊梅生父母家，这次更让人心寒的是，敲门门不开，喊人人不应，后来干脆灭了灯。哀莫大于心死，一行三人欲哭已无泪！

二OOO年二月，朱习诚病故。



这年七月，腊梅考上了徐州卫校，手捧录取通知书，腊梅喜忧参半，珠泪涟涟。那时，农村初中能考上中专，整一年级也没几个，可是几万元的学杂费，对腊梅母女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腊梅含泪劝告养母说，不念了，回家种地过日子也挺好。养母心如刀绞。

这天，在东北打工的大哥出差路过家门，入夜，母亲将腊梅的事告知他，声泪俱下，希望他设法帮一把。大哥沉默许久后说道，这不是小钱，让他们兄弟家人好好商量一下，天亮再说。

天一亮，大哥说三年学费由他承担，生活费也已与老二老三家商量妥贴按时给，条件只有一个，母亲不愿去东北，将来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腊梅泪流满面，长跪在母亲和大哥面前。

腊梅终于上了学。她十分珍惜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勤学苦读，三年的成绩门门优秀。二OO三年被上海第二军医大学附医挑选录用。腊梅的工作和人品深得院方和同事好评。许多热心人关心她的婚事，经人牵线与同院的博士副教授成了家，并育有一女。腊梅将养母接来同住，悉心照料。她贤惠善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夫妻俩还出钱出力帮助三个哥哥的孩子完成学业，先后在上海找到了可心的工作，被家乡邻里传为美谈。

腊梅的故事还没有完，深埋心底不愿触及的伤疤再一次被揭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生身父母。他们听说腊梅在上海嫁了个博士名医师，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三番五次找到医院，还尾随到了家，痛哭流涕，又是认错又是求情相认。腊梅一次次拒绝，一次次望着风烛残年、可恨又可怜的生身父母的背影，怅然落泪。

这人间事，不知腊梅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