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作者:王山根</h3> <h3> 在豫北平原,我们村算是一个大村,26眼老井分布在村庄的前街和后街,源源不断地涌动着生命之水,滋养着纯朴厚道的乡亲和丰美奔放的故土。</h3><h3> 从我记事起,这26眼老井就已经存在,有的年代更久。井是用青砖垒砌的,呈圆形,深约六七米,井口用四块比较厚的青石板围成一个四方形,有的上面还装有木制辘轳。每眼井都建筑一个高于地面将近一米的井台,以防止雨季流水入井,污染水源。面朝南的地方垒有一个半米见方、供奉井王爷的小庙。每到春节前夕,喜欢操心的街坊邻居都会自发地写好井王爷的牌位粘在小庙里,供乡亲们烧香敬奉,感谢井王爷的恩泽,祈祷井水万古长流。青石板上一道道被井绳磨过的痕迹,清晰地记录着岁月的艰辛与沧桑。</h3><h3> 在我的印象里,每眼井都是一汪清泉,从来没有干涸过,仿佛与地下河相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井水清澈干甜、张口可喝,而且冬天不凉、夏天清爽。特别是几场大雨过后,地下水位得到补充,水面离井口有时不足三米,打水根本不用井绳,只管用扁担挂着水桶汲水即可。</h3><h3> 从井里打水是一门艺术,打水时需站在井口一角,两腿叉开,将水桶用井绳放至距离水面约50多公分处,然后左右摆动井绳,等到桶口经过摆动向下时,迅速松动井绳,水桶便借助惯性切入水中,一桶水就可以灌满。如果摆动力度不适或方向有误,打不满一桶水,需要上下多次提放水桶,井中发出“嗵嗵嗵”的撞水声,直至将水打满。然后,攥紧井绳,用力一把一把把水提上来。如果使用辘轳,可省不少劲。但考虑到小孩子淘气,爱玩辘轳,多数井压根就不装辘轳。</h3><h3> 挑水也很讲究。用扁担挑水需要平衡,否则水桶不是前栽后翘,就是前翘后栽,将水洒满一地。有经验的乡亲,都会找准肩挑的支点,一手扶着扁担,一手随着脚步走动甩摆。两桶水在扁担两头轻轻颤悠,不时有水花稍微溅出,飘落在回家的路上,形成了一道不规则的湿印。</h3><h3> 茶余饭后是井台热闹的时候,男人们都是凑这个闲功夫到井里打水,把家里的水缸盛得满满的。大家很讲秩序,互相谦让,有时还帮着身体虚弱的男人或姑娘、媳妇打水。等待打水期间,男人们还不时卷支旱烟消遣,天南地北拉着家常。跟着主人出来的小狗,静静地卧在一边等着主人挑水回家。那情景折射出了亲近和谐的邻里关系,再现了平淡满足、鸡犬相闻的桃源生活。</h3><h3> 离我家最近的一眼井是后街的老榆井。之所以称它为老榆井,是因为井边长着一棵直径约40公分的老榆树。据上了岁数的老人讲,这棵榆树很有年头,究竟是村里人栽的,还是榆钱飘落到这里自长的,谁也说不清。伴随着岁月轮回和井水浇灌,这棵榆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尤其是春天,榆钱满树、紫燕闹枝。即使到了秋冬,在阳光照射下,巨大的树冠也会留下美丽斑驳的身影。我和小伙伴经常攀爬这棵老榆树,捊榆钱、逮知了,当然也经常从井里打水解渴。</h3><h3> 村小学坐落在老榆井的北边。调皮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夏天上学时,我和其他伙伴一样,书包里都要装上一瓶撒了几粒糖精的水和10米长的线绳。渴了就喝瓶子里的糖精水,喝完就偷偷跑到老榆井边,用线绳捆住瓶口,从井里打上一瓶瓶清凉的水,给一起来的同学一个一个装满。打水时,为了防止掉到井里,都是采取一项固定的防护措施,即一个人负责打水,其他同学从后面抓住他的双脚。当时,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h3><h3> 小凤是后街公认的俊俏姑娘,高挑的身材、乌黑的短发、鹅蛋型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像井水一样清澈明亮,让人感到如天女下凡。她是明贵妇夫从小抱来的养女,明贵妇夫膝下无儿无女,一心指望小凤为老两口养老送终。有段时间,我发现小凤经常在午间休息时去老榆井打水,而每次打水,和我一个胡同住的三涛哥都帮着她打,然后目送着小凤挑着水回家。小凤远去的背景,像一幅朦胧唯美的油画。后来才知道,三涛哥和小凤是一对暗中相好。只可惜明贵妇夫要招的是上门女婿,而三涛哥的父母感到倒插门丢人现眼,死活不依。最终,两位痴男情女泪洒相思地,各奔东西……</h3><h3>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村里家家户户都打了压水井。不久,又换成了自来水。由于地下水位下降,村里的老井全部枯竭,渐渐被填平弃之,井绳、扁担、陶瓷水缸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地下水遭到了严重污染,听村里人说,200多米深的井水还不如以前的老井水好喝。</h3><h3> 老井水虽然没有江河湖泊那样宽阔潋滟,也没有山涧溪流那么清脆叮咚,但它默默奉献,站在大地的深处,付出了自己的深度与厚度,养育了世代居住的乡亲,治愈了浓郁缠绵的乡愁与相思。</h3><h3> 老井是一部厚重的历史,是村庄深邃的眼睛,它能静静地听到月亮的倾诉,也能看到农家的未来。</h3><h3> </h3><h3> </h3><h3> (此文系作者《乡村纪事》系列之一,载2019年第1期《资源导刊》杂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