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一诺一世约

冷芯璃

<h3>“师父,您又在埋梅花酿啊,一年两坛,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可以开家酒楼了。”</h3><h3>一眉目如画的少年站在正蹲在树下忙碌的女子身后,有些不解的出声。</h3><h3>只见女子红衣似火,红纱覆面,只露出精致的眉眼,闻言手中忙碌不停:“日后你自然会知为师的用意。”</h3><h3>世人皆知无殇城城主无情无心,一把断魂剑让人闻风丧胆,一把流魄琴使人望而却步。</h3><h3>却不知她为一人诺,甘守一城终老,为一句如果,埋了十年梅花酿。</h3><h3>即使明知两人的结局如何,也依然舍不得放下。</h3><h3>还记得那年也是如今这般大雪纷飞,梅花开得格外娇艳,她还是他的小师妹,而他,依然是最疼爱她的大师兄,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江湖恩怨,也没有那个令他一眼万年的执念。</h3><h3>“师兄师兄,你在做什么?”那时她独爱一袭白衣,只因他穿白衣极好看,像是蓬莱历练而来的仙童。</h3><h3>慕斯寒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小女孩,青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宠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日后你自会明白。”</h3><h3>“可世事多变,你终究没有亲口告诉我。”透过少年的身影,是十年前那印刻心底的眷恋,也是这十年来逃不开的执念。</h3><h3>她以为青梅竹马的缘分是早已注定的情缘,只待二人成年,便可相守一世,却不知人心难测,只匆匆一声抱歉,便徒留这半世眷恋。</h3><h3>“这城外的人都传咱们无殇城罪大恶极,可我们分明就不曾伤人分毫,师父为何不辩解?”少年眉目隐有怨念,明明不曾做过坏事,却做足了别人口中的坏人。</h3><h3>“都说公道自在人心,你又可知人心难测?别人如何说便由他们说去,你何必与他们置气?”埋酒的动作稍顿,女子有些自嘲的笑笑。</h3><h3>当年那人便是这般说的,可后来他却成了最难测的那个。</h3><h3>十数载的相伴之情,终抵不过一朝心动,如今躲在这无殇城里不问世事,倒也算避开了他们的浓情蜜意,不至于落得太难堪。</h3><h3>“师父倒是漠不关心,只是这城中多年来只你我二人,与别人口中所说,分明就是天差地别,若有一日他们要来寻仇,又当如何?”少年蹙眉不解,城外人皆说无殇城内妖人数百,常年闹鬼,靠近便会被抓去吃掉,可他身为这城中之人竟不知那数百妖人在何处?</h3><h3>明明诺大的城内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且经常游历四方治病救人,不被敬重便也罢了,却还要背上这莫须有的污蔑,要他如何不恼?</h3><h3>将酒坛埋好,女子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少年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好笑的伸手扯了扯少年气鼓鼓的脸颊“你呀,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在这无殇城避世不出,而这城在你我师徒二人到来之前便荒废已久,又有终年闹鬼的传闻,外人无法进城,也难免被人以讹传讹越发玄幻。”</h3><h3>少年将蹂躏自己脸颊的手指扯下,又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即便如此,也不该将那些十恶不赦之事放在师父头上,明明师父悬壶济世,却为何不道明缘由?”</h3><h3>女子垂眸看向只及她肩膀的少年,青雉的脸庞,嫉恶如仇的模样,都像极了当年的他们“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即便顶着十恶不赦的罪名又如何?与其伪善的人人称颂,不如善良的罪大恶极…”至少这样,她还可以继续安心的骗骗自己。</h3><h3>“师父总是有些歪理邪说,徒儿自知说不过您,只是师父可想好了退路?这无殇城不过一道结界支撑,天下能人异士繁多,若他们真要破城,师父又当如何?”那些自以为行侠仗义的人,不过三言两语便会轻信的伪善之人,早晚会沦为谎言的利箭,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找他师父的麻烦。</h3><h3>“若真有那一天…,那便要委屈小枫儿你了,为师埋了这么些年梅花酿,小枫儿你又惯会做饭,咱们便出世去开家酒楼如何?”女子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家徒弟,丝毫不觉有何不妥。</h3><h3>少年看着女子眼中的笑意,微蹙的眉头一皱,有些无奈的伸手扶额“明明师父医术高明,世人皆称您医仙,您却为何要开酒楼而不是医馆?”分明就是欺负他年纪小,都说君子远离庖厨,她倒好,不但让他做饭给她吃,还想他做饭给天下人吃?他才不会那么傻。</h3><h3>“呀?小枫儿今日竟聪明了些,难不成这风雪太大,竟是将你冻醒了吗?”红衣女子美目圆睁,看似吃惊,说得话却分明含着笑意,摆明是在捉弄少年。</h3><h3>“徒儿只恨自己醒的晚了些,不然怎会拜师父您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子为师?只怪徒儿当年太小,没能及时认清您的面目,如今悔不当初,还是继续面壁思过的好……”少年有些无奈的挥挥衣袖,边走边叹息,真真是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h3><h3>“小枫儿怎可如此嫌弃师父,莫不是儿大不由娘,徒儿大了便也不由师父了嘛……”女子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含笑的眸子里分明是水色弥漫一片。</h3><h3>不知是风雪太大迷了眼睛,还是悲伤太浓才会泪眼朦胧。</h3><h3>“许久未见,可还别来无恙……”直至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女子才淡淡的向着空气轻声开口。</h3><h3>话音方落,便见一男子凭空出现在女子面前五步之遥。</h3><h3>只见男子一袭黑衣墨袍,只是满头青丝换白发,明明还是记忆中的气息,却是白发皑皑,再不覆当年青雉模样。</h3><h3>慕斯寒默默无言的看着面前红衣红裙红纱覆面的女子,墨玉般的眼眸似乎连眨一下眼都不舍。</h3><h3>“怎么?慕大侠这是受了什么伤?竟是一夕白发么?”女子眉头微挑,笑得嘲讽,只是紧握的手指,连指甲陷进掌心都毫无知觉。</h3><h3>“若这世间有一人能伤我至此,却是我此生挚爱之人,只是这人太过没良心,送我一曲相思入骨,却消失得无缘无故。”慕斯寒眸中含着几丝深情,几丝怨气的盯着眼前女子,出口的话语却饱含几许痛苦。</h3><h3>“所以?慕大侠这是来找我寻仇的?先不说慕大侠心爱之人是谁,就说本城主避世多年,这如此悠哉的日子过惯了,也不能无聊到将慕大侠的心上人绑走不是?”伸手接下一片飘落的梅花,女子轻勾唇角,却是一抹自嘲的笑。</h3><h3>“我日日饱受相思蚀骨的痛,你却在这悠哉悠哉的过日子,当真是半分情意也无…”他想过许多种重逢的画面,却唯独不曾想过眼前的小女人竟是如此没心没肺,他找了她十年,她却在这逍遥自在了十年。</h3><h3>“慕大侠这话本城主可就听不懂了,你弄丢了心上人是你自己能力不足,与我何…唔…”女子未完的话皆被慕斯寒堵在了口中,只能瞪着眼前放大的轮廓失神。</h3><h3>慕斯寒低眸看着怀中女子瞪大的眼眸,有些无奈的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遮去她的视线,转而吻得更深。</h3><h3>十年未见,她竟还是如此没心没肺,他寻她十年,连一丝她的线索都不曾寻到,却不知是她换了装扮换了名,若不是为了心底的执念,他几乎都要放弃了她还活着的可能。</h3><h3>而她倒好,在这无殇城中自在逍遥的过自己的日子,若是他这一生都不来无殇城,是不是她就能在这躲他一辈子?</h3><h3>略带惩罚的咬了一口她粉嫩的唇,才好心的给她喘口气的机会。</h3><h3>“慕斯寒,十年不见,你怎会变得如此流氓?”待气息稍稍平稳,女子才满脸羞怒的开口,嫣红的脸颊,红肿的唇瓣,看起来却无丝毫凶狠。</h3><h3>“小青音,十年不见,你怎能如此没心没肺?”紧扣着她的腰身不放,慕斯寒将头抵在她耳侧,热气萦绕间轻声耳语“这十年我日日寝食难安,生怕你有丝毫不测,而你倒好,毫无良心的自在逍遥,你说,我该如何罚你?”</h3><h3>“明明是你毁了当年师父留下的誓约,难道还要我留下来观礼不成?”脸色微白,慕青音语带嘲讽。</h3><h3>微低的眸子也是水色一片,她以为早已不会痛,却不知伤竟这样深,见到他便会重温当年蚀骨剜心的痛。</h3><h3>“你明知当年我只是缓兵之计,不可能娶她人为妻,你却一声不吭的消失不见,平白分别许多年,你可怨?”当年他以为只要安然度过那场婚礼,便可与她相守白头。</h3><h3>可当他于婚礼前一晚带着为她准备的凤冠霞帔寻她,想跟她解释一切时,却只寻到人去楼空的落寞:“这些年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睡,唯恐此生再也无法见你一面,而你却是躲在这荒无人烟的城中不闻不问,我好怨……”</h3><h3>低低缓缓的嗓音在慕青音耳边萦绕,字字句句皆是她不敢妄念的情话,以至于连何时泪流满面都不自知:“当年我亲耳听到你说要守护她一世,而我不过是师妹罢了,如今这般说,莫不是当我好骗?”</h3><h3>“当真是没良心的小女人,你我二人相伴十数载,又有师父留下遗命,我也曾说过要伴你到天荒地老,可你竟只是听见一句莫须有的话语,便弃我十载,到今日竟还怀疑我的心意么……”渐渐放开紧握的双手,低眸看向依然倔强的女子,缓缓转身:“若早知这样,我何苦寻觅这半生时间,难道只为你一句怀疑么?”</h3><h3>慕青音抬头看着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飞扬,一袭墨衣将他清瘦的身子衬得如同要随风逝去般飘渺,泪水肆意,她竟有些无法呼吸。</h3><h3>她知道他当年为了师父的心愿,费尽心机才得到将暗刹阁一举抹杀的机会,却不知他又是否真的对那人动了情,直到他渐渐的漠不关心,以及那天亲耳听到的话语,才撑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远走天涯。</h3><h3>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以为不见就可以不念,却不知竟是错判了他的心意么?</h3><h3>良久听不到任何话语,慕斯寒紧握的手指渐渐松开,像是松开了紧握了许久的珍宝,分明手中空空荡荡,却痛到撕心裂肺也不及万分之一:“罢了,若你已习惯了没我的日子,那往后,我便也要试着习惯忘记你的生活,如若…此生不见是你的意愿,我便如你所愿,就此天涯陌路,此生不……”未完的话语被圈在身前的小手打断,感受着身后渐暖的体温,一滴泪滑落眼角,他以为她不会原谅他。</h3><h3>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将冰凉的小脸贴在他有些清瘦的背上,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不想不念不思不恋,可乍见时的心跳怦然,以及他字字句句的想念,都让她恍然这些年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苟延残喘罢了。</h3><h3>“若当年你解释清楚,我又怎会误会如此之深?你说你怨,这怨又是谁惹下的?”当年她曾给过他解释的机会,他却连一眼都不曾留给她,时时陪在那女子身边,让她如何信他?</h3><h3>伸手握住她凉凉的手指,慕斯寒转过身,看着她泪痕斑斑的小脸,轻轻叹息:“当年暗刹阁盛极一时,人脉触及武林各处,我若不小心谨慎些,如何替师父报了仇?虽不是有心瞒你,却也是我思虑不周,才令你误会这样深,以至于弃了我也要四海为家。”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慕斯寒有些庆幸,还好不算太晚,虽错过了十年,至少他还有余生可以陪她看雪月风花。</h3><h3>“往后有事不许瞒我,如若再同当年一般,我便天涯海角唯你不见,四海为家此生不念,即便难如登天也要寻出忘情草将你忘……”低头吻上她微白的唇,堵住她一字一句的决绝语句,即使知道不会发生,也难免心生恐慌:“众人皆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而我只唯你一人,春观桃枝灼灼绽,夏赏荷笠带斜阳,秋看枫丹霜白露,冬闻香梅落雪颜,即使沧海桑田,也再不负你一颦一笑。”</h3><h3>雪色飞舞,与盛开的红梅纠缠,往日的誓言,今时的承诺,若有如果,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h3> <h3>可终究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人心难测,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的结果,于是任由余生蹉跎,空留梦里执着。</h3><h3>“师父,你又在埋梅花酿了,这几十里梅花林下皆是您埋下的梅花酿,究竟有何用意?莫不是当真要出世开酒楼么?”当年眉目如画的青雉少年,不知何时已长成翩翩佳公子,白衣胜雪的模样竟有几分羽化的错觉。</h3><h3>“小枫儿果真越发聪明了,看来这模样变了,脑袋竟也会跟着变嘛,你看为师这番用心良苦,可莫要辜负才是……”慕青音一袭红衣随风飞扬,有些微怔,当年埋梅花酿是因一人之诺,如今这数十载已过,究竟为何,她竟也恍然不知了。</h3><h3>在这无殇城中,终年落雪,红梅灼灼,一道结界下,是不问世事的孤寡,是历尽繁华的无暇,也是徒守回忆也不愿耳闻的放不下。</h3><h3>若不是那十年一梦,她怎知自己还愿守着往事期曾经?不过一梦无真假,如何信他?</h3><h3>“若徒儿真愚钝,怕师父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子早将徒儿弃了,为了不露宿街头,徒儿自然要学着变聪明些不是?师父往日只埋酒,今日怎会想起刻字来了?莫说,这字迹倒是不错。”看一眼女子手中的酒坛,再看看漫天风雪,慕少枫的视线被梅花树干上的字迹吸引,仔细一瞧才看清是两行诗句。</h3><h3>“明明这城中只你我二人,竟不知小枫儿这巧言善辩的功夫又是师承何人?至于刻字,为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跟树干叫什么劲?”手中动作不停,慕青音轻笑一声,将酒坛埋入土中后,拍拍手中泥土,转头就是一巴掌拍在了慕少枫肩上。</h3><h3>“……”慕少枫无语的看了一眼肩上的五指印,污迹在雪白的衣袍上尤为明显:“师父何时才能改了这动手动脚的毛病?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还如同孩童般多动…”剩下的字在慕青音的手指下化为乌有,只能哀怨的盯着女子开心的笑颜,以及忽略正在自己脸颊上肆虐的双手。</h3><h3>“果然小枫儿长大了就开始嫌弃为师了么?想我又当爹又当娘的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如今翅膀硬了就开始想翱翔了?还说为师没心没肺,你又有多少良心?一天不嫌弃为师你就皮痒是不是?”慕青音双手不停,边说边蹂躏慕少枫白皙的脸颊,原本清俊的五官上被染指的黑一块白一块。</h3><h3>“师父又诓我,明明只大了七岁而已,却总想冒充我爹娘,徒儿才不上当。”任由慕青音手指在脸上肆虐,慕少枫眼里全是认真。</h3><h3>“只大七岁怎么了?大一天也是比你大,再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听过没?长姐如母知道不?你敢说你不是我徒儿?”</h3><h3>放下有些发酸的手臂,慕青音眼神犀利的瞪着如今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慕少枫,意思颇明显,他若是敢说一个不字,她就将丢出无殇城。</h3><h3>“虽然师父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徒儿可不会这般认为,师父既然将徒儿捡了回来,自然要负责徒儿一生,不能半途而废,相依为命多年,师父远比家人重要多了。”若不是知道她没心没肺的性子,以及她心底深埋的伤疤,他死缠烂打的也要和她拜了天地。</h3><h3>管他什么一日为师之类的废话,他只知道他喜欢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镌刻在他心底,这辈子谁也别想将她抢了去,即使是师父心底的那个人也不行。</h3><h3>“算你还有些良心,走吧,为师饿了……想吃黄泉锦红鲤、忘川溜溢虾、还有三生糯米翅……我想想还有什么,嗯,一次也不能吃太多,其他的就留着以后再吃吧……”慕青音边说边想着吃食,走得极为轻快,一心沉浸美食的幻想中竟没发现身后之人没跟上她。</h3><h3>慕少枫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无奈的摇头轻笑,衣袖轻挥间,树干上洋洋洒洒的两行字便没了踪影,仿佛不曾存在过“青梅竹马音为念,斯乐寒声世世劫。”的字样。</h3><h3>总有一个人守在你身边,哪怕情深意重也沉默无言,只是珍惜近在眼前,何苦守着曾经蹉跎时间。</h3><h3>梅花一诺一世约/冷芯璃</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