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母亲

周老师

　去年， 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幸运的是母亲还活在我们身边。

母亲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86岁的母亲老态龙钟，中风数年，已被病痛折磨得麻木呆滞。她的额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皮耷拉，双眼深陷，脸庞浮肿，微斜的嘴角和不太清晰的话语，隐现出中风的病态，幸好还有一头青丝般的头发，方显出昔日的端庄模样。

　母亲一直喜欢抽烟，明知有害，又不得不给她抽，弄得满屋烟味，浓重呛鼻；左手和左脚不能动，穿衣吃饭都要别人服侍；嘴角不时流下口水，没有知觉，流到衣服上，流到轮椅上，腥味难闻；晚上睡在床上，病腿疼痛，还要多次小便，陪伴的亲人不得不频频起床，久久难眠。早上醒来，她有时悄悄坐在床沿，自己摸索着穿衣服，吓得我们一身冷汗，哎呀！要是再次摔倒了怎么办？

　母亲的生活寂然无味。一年四季，她只能终日独坐。有时看看电视，有时听听老戏，没什么兴趣，只是消磨时光。这里是乡下的姐姐家。自从她中风后，我们请过许多保姆，都不能如愿，最后只好从城里辗转来到乡下，一直靠姐姐照料。在这里，每天三个时段，姐姐会准时给她送来饭菜和各种药片。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当然睡不着，不过要比坐轮椅舒服得多。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过得平静安详，静如流水。

　母亲和父亲感情很深，她16岁就嫁给父亲，生下四个儿女，与父亲相濡以沫70年。自从父亲离开后，她就天天流泪，悲痛欲绝。她的枕边，经常放着一张父亲的照片，白天看，睡觉的时候也看，半夜醒来还要看。父亲的遗物，她至今没让动过。坐在门口，有时她居然把河对岸的树兜当作父亲呢！

　幻想，成了母亲消磨时光的最好方式。若是屋外暖和宜人，姐姐就会把她从憋闷的房间推到宽阔的庭院里。这里，她可以晒晒太阳，可以看着重孙子在周围跳来跳去，可以看到门前公路上车来人往，还可以看到路旁一条弯弯的小河伸向远方。能够观赏到如此美丽的景色，对于独坐太久的她来说，简直是太奢侈了！

　此时，母亲可能会想到平生唯一的一次北方旅游。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她随父亲的一次远行。他们坐火车、坐飞机、坐轮船；他们到过天津，到过北京，到过西安；他们吃过海鲜，吃过烤串，吃过泡馍。

啊，没想到世界这么大！没想到母亲也曾有那么风光、那么浪漫的记忆！

　偶尔，母亲可能会想到逝去的快乐时光。现在那条不能动弹的双腿，曾经在田间地头轻快地奔跑，挣回全家吃饭的工分；现在那只不能抬起的胳膊，曾经就在面前的这条小河里清洗衣裳，那欢快地捶打声、银铃般的笑声还在耳畔回响。从前的那些苦难、那些开心、那些委屈、那些幸福，都会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也许，母亲还会想到子孙们。大儿子的眼睛好了没有？小儿子工作时要注意安全哦！小女儿的新家什么时候搬过去？孙子、重孙们有的在石首、有的在沙市、有的在深圳、有的在美国，还过得好吗？唉，这么长时间也不打个电话！也不发个视频！是不是把我忘了？

　尽管孤独，尽管病痛，母亲还是在用她那脆弱的呼吸与命运抗争、和死神赛跑！人生还在继续，生活还要过下去。

　其实，母亲原本就是一个美丽的村妇。记忆中的她，乌黑的头发飘逸脑后，灿烂的笑容挂在嘴边，灵动的眼珠清澈明丽，个头娇小，步履轻盈，热情洋溢。重要的是，在她身边长大，感受到她的温厚、善良、勤劳、贤惠，是她给了我们太多的幸福和安宁。

　在我们眼里，现在的母亲就是一位“皇太后”。她想吃什么，姐姐马上去做，一般不会拒绝。当她吃东西时，姐姐会把食物摆在她的面前，一定要她够得到，不能太费力，否则她就会不高兴。吃饭前会给她套上围脖，吃完后还要给她擦嘴，连忙递上水杯。她要上厕所了，大家立刻忙起来，有的拿座椅，有的拿便盆，有的送上 开塞露 。睡觉，姐姐就要给她认真清洗，换好睡衣，扶她上床，然后在旁边陪着睡，晚上可能还会有几次起床服侍。妈寂寞了，有听戏机可以看老戏，还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可以推到屋外去透透气、看看风景。哪里有疼痛，大家马上四处找药，伤心了、流泪了，全家都一样黯然神伤。她住的地方得常温，夏天空调日夜开，冬天火炉天天烧。不是吗？在她的面前，所有人都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在我们的心里，母亲还是一个幸福的心结。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停下来，我们就会想起她来；手机上一看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心就会揪起来；若是有一段空闲的时间，到哪儿？回家看妈！她就像一块磁铁，每逢佳节，总要把我们吸引到一起。她手里攥着一根线，我们就像风筝，哪怕是天南海北、国内国外，都飞不过她的手心。

　 只要母亲活着，我们就有尽孝的机会。天气暖和了，外地的人就会告诉姐姐快给她脱下冬衣。天气变凉了，我们也会赶忙送回去棉衣棉裤。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给她留一点，要软、还要吃了不上火。

　只要母亲活着，我们的心里就不会空虚失落。有什么难处，我们会讲给她听，尽管她什么也帮不上。把她逗乐了，我们也觉得很快乐。看到别人家为我们四个姊妹点赞，我们的幸福感就会溢满心头。

　只要母亲活着，我们的家族就有凝聚力。老人的健康和快乐，象征着一个家族的稳定和兴盛。为了看看妈，儿孙们经常相逢，是很难得的机会。妈的需要，我们会共同满足，心灵就有过交流。传统的节日，比如端午节、清明节、中秋节，家人总会有一些聚会。要过年了，我们像鸟儿归巢，从四面八方飞回来，聚在一起，不是又回到了儿时的童话世界么？

　母亲，你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