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鲁镇的酒店格局和别处不同,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放着硕大的啤酒桶,桶上装有水龙头,可以随时倒啤酒。</h3><h3>镇上做工的人,晌午傍晚散了工,三三俩俩地聚在一桌,每每花上百十来块,一条鱼,一盘肉,再加上几碟小菜,热热地吃了休息。</h3><h3>倘若肯再花上五块钱,买一大碗酒,就着饭菜喝下去,打个饱嗝,空气中都有麦芽的香味,甭提有多满足。现在的小工一天两百块,大师傅能拿到三五百,许多人每顿都要喝上两大碗。</h3><h3><br></h3><h3>我从12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老板娘说我样子太傻,就在外面做点跑腿的事吧。虽然没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点单调和无聊。老板娘一股泼辣劲,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h3><h3><br></h3><h3>只有老包到店,才可以笑几声。</h3><h3>老包是个老师,身材高大,神色疲倦。鼻子上的眼镜片每年都要厚一圈。牛仔裤洗得发白,脚上的运动鞋好像也是五六年前的款式,破旧的公文包鼓鼓囊囊,装的都是作业和试卷。听人背地里谈论,老包曾经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不知道怎生沦落到这般光景。旁人问起名字,他一概不应答。</h3><h3><br></h3><h3>据说除了教书,他还要下乡扶贫、控辍保学、入户走访、信息录入、防艾宣传、文明创建、双高双普、桔杆焚烧、防止溺水、关注app,做各种调查、造各种档案、填各种资料、迎各种检查……仿佛无所不能,无所不包,我们便把他唤作"老包"。</h3> <h3>做工的人对老包有点敬畏,因为他是读过大学的人,但又对他有些轻视,他们的收入是老包的两倍。倘若有长舌妇说什么老师一天上两节课,红包收到手软,补课一年买套房,他们照例是要哄笑一番的。</h3> <h3>老包是唯一戴着眼镜喝酒不点荤菜的人。</h3><h3>老包一到店,所有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老包听说你又犯事了?"</h3><h3>他不回答,对着柜里说: "一碗酒,一盘青椒豆腐。"</h3><h3>有人故意高声嚷道: "你一定又体罚学生了!"</h3><h3>老包睁大了眼睛说: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h3><h3>" 什么清白?前天我亲眼见你赔何家3万块,因为打了孩子一戒尺。"</h3><h3>老包立马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用戒尺不能算体罚,何家小子抽烟,老师教育学生能算体罚么?" 接下来便是些难懂的话,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什么 "成材先成人"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乐的空气。</h3> <h3>老包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 "老包,你当真读过大学么?" 老包看着问他的人,只是不说话。他们便接着问道: "你怎的连套房都买不起呢?" 老包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了灰色,嘴里嗫嚅着,这回都是"教师收入不低于公务员"之类。这时候,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乐的空气。</h3> <h3>老包就是这样地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想当老师的大有人在。连镇子东边那个办培训班的赖皮俞都觉得自己比老包教的好。</h3> <h3>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娘正在慢慢地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 "老包好久没有来了,我一个月都买不了几次豆腐了。"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h3><h3>一个喝酒的人说道: "他怎么会来?他被学校开除了呢。"</h3><h3>老板娘说: "哦?"</h3><h3>" 他总仍旧去管教学生,这一回自己发昏,丁家儿子伙同别人欺凌同学,他竟然拿了笤帚抽打。丁家的儿子,也是能管教的么?"</h3><h3>"那后来怎么样呢?"</h3><h3>"怎么样?先登门道歉,再停职反省,接着就是通报批评。"</h3><h3>"后来呢?"</h3><h3>"后来丁家仍然不满意,学校索性将他开除了事。"</h3><h3>"开除了怎样呢?"</h3><h3>"怎样?谁晓得,许是流浪去了。他不当老师,还能做什么?"</h3><h3>旁边一个人接话: “是啊,他那样的傻子,真是读书读傻了吧,丁家岂是好惹的。孩子读幼儿园告幼儿园,读小学告小学。听说有个亲戚是记者,连教育局都怕他们三分呢。"</h3><h3>老板娘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她的账。</h3> <h3>冬天来了,北风一天凉过一天。我裹紧衣服,靠在火炉边昏昏欲睡。大家忘了老包,老包让人快活,但没有他,日子也照样过。</h3><h3>直到某天中午,大约是大雪节气前后,一个从外面打工的人回来,神神秘秘地说: "你们知道吗?老包去了沿海一所私立学校,年薪二十万,足足是他以前四五倍哩。那里的家长挺客气,还送了他一根戒尺,说什么孩子不听话只管打。"</h3><h3>一个人听了立马跳将起来,痛心疾首地说: "那些人怎能那样顽固不化!孩子要用爱心去感化。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用戒尺来管教学生,都是老师无能的表现!"</h3><h3>几个人跟着大声叫好: "如果有老师敢打骂我孩子,我定要叫他倾家荡产,生不如死。"</h3><h3>" 对的,孩子长大后自然会懂事,只有被爱包裹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h3><h3>大家照例又是哄笑一番,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不远处几个学生在抽烟喝酒斗地主。</h3> <h3>我替老包高兴,又觉得有些不妥。想起前不久那个把母亲砍死的12岁孩子,想起前几天那个殴打同学自己猝死的学生,心里寻思,老师不敢管真的好么?如果家里不能管,学校不敢管,难道孩子要在社会上吃亏了才懂事?进了监狱才悔改?但我又不敢说出来,如果说出来铁定被批判。说不定还被别人当作老包一样的傻子。</h3><h3><br></h3> <h3>看着店里那几个中午逃学出来,抽烟喝酒打牌的学生,我再一次问自己,老师不敢管真的好么?一个地方,如果老师成了惊弓之鸟,还会有未来么?</h3> <h3><br></h3><h3> 文章系转载。</h3><h3> (原著作者: 文先生说,一个学法律的政冶老师)</h3> <h3></h3><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pvxwm90?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古城一一荆州</a><br></h3><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vegtx9e?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霜降</a><br></h3><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15poce2d?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危机</a><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