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

江山

<p>  梦中见到了老韩:依然戴着那顶皱巴巴的蓝灰色帽子🧢,衔着烟管,弓着腰,夹着一张铁锨,不紧不慢地走在校园里。</p><p> 第一次见到老韩是我上初三的时候,中午吃饭时去开水房打热水,队伍排得很长,从水房门口直排到了中路上,好不容易轮到我进去了,迎门是一个大灶台,上面一口直径约2米的开口锅里慢腾腾地飘着一丝丝的水汽,离灶台不远处的煤堆旁,一把铁锨,锨头扣在地上,锨把搭在煤堆上,一位瘦小的老头蹲坐在锨把上,右手衔着短烟管,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锅里一闪一闪的微光映出他略带忧郁的古铜色的脸庞……“看啥里?赶紧舀水!”我赶紧舀了一缸子略带热气的开水离开了。后来听同学说这老头就是老韩,挺凶的烧水的倔老头。</p> <h3>  参加工作十多年后聘任于永乐中学任教,又见到了老韩,还是当年的样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四季一身不灰不蓝的衣裳,稀疏的短发近于秃头,小眼有神,右眼会时不时的眯着,稍微陀起的背,冬天是一双手工做的棉鞋,用自行车外胎定了底,走起来普塔普塔。</h3> <p class="ql-block">  处在一起,接触了解老韩的机会就多了,大锅已换成锅炉了,但是没有自动上水装置,添水全靠老韩一桶一桶提上三个台阶再灌进锅炉,当时全校师生一千四五百人,现在想去老韩多不易。每天打开水时老韩要么蹲坐在锨把上抽烟,要么手握锨把一点一地在挑拣煤块,大块一堆,中块一堆,小块一堆,煤沫一堆。“闲的没球欻了弄斡陬啥?”张老师问道“你懂个球,这分开压火,能耐到明早。”老韩慢吞吞地答道。我这才注意到那张锨一角已磨成圆形了。</p> <h3>  老韩有一绰号叫“车撑楗棍”就是抬杠的能手。人常说“高灯低亮”老韩就说:“你把煤油灯点着放到测量塔顶上看再亮不?”有人说校园的某个东西踅地放又无用,老韩就会这样说“钟楼在西安十字路中间,咋没见人说它踅地方?”有一段时间,学校搞基建施工的车辆人员进出大门较频繁,街道的一些个体户称混乱到学校锅炉打开水,校领导在教师会上对门卫提出一些要求。会后,门卫老王不乐意了“日他女子里,永乐中学狗屙下都是我老王屙下的。”一旁晒太阳的老韩插嘴道:“反正会上批评的是水从大门提出去了,没说水从龙头提出去了。要日她女子我还没有,还要借里。”王师一时无言以对,引得众人一片欢笑。秋天一股寒流一夜袭来,冷得人都发抖,一位女老师一边接水一边说:“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还冻得发抖。”老韩慢吞吞地说:“明明还有一件衣服没穿。”“这老怪,你有胡说啥话呀?”“你就没穿裙子么。”引得大家一阵欢笑。老韩的幽默风趣也有让自己尴尬的时候,教师节表彰大会上镇长在主席台上叫道:“请韩田富同志上台领奖。”一连叫了两次没人上台,老韩掸了掸烟锅“把他家的,咱学校谁还叫个半截裤。”还是张老师反应过来了“老二杆子,叫你领奖里,字写别了“天福”写成田富了。”这件事叫大家笑了不知多少日子。</h3> <p class="ql-block">  老韩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无论家里多忙学校里烧水,压厕所从未耽误过。闲暇之时他还看书读报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读一些诸如巜周公解梦》丶《易经》丶巜八卦》之类的书,时不时的会看见他和张老师一起谈论天相,推卦算吉凶,看阴宅风水,村民有求他看日子,丢东西问卦,孩子疼热脑要个偏方,传个符......他会默默地去做却从未收过一分钱。张老师讽趣地说老韩是他们村的"半仙"。</p> <p>  2005年春季开学时间不长,那天雨夹雪不紧不慢的下着,早上提水时见张老师和几个年纪大的老师说说笑也没在意,因为每天都是这样,吃中午饭的时候不知谁问了一句“今早咋没见老韩呢?”“老怂请假看病去了,说他这几天头闷不想吃饭。”“下午就回来了。”大家就不再问了。过了两天见还是张老师烧水,计老师就问张老师“你说老韩前天就回来里咋还没回来?”“唉,老家伙的病可能不好,听说是癌症晚期”“谝啥里,那咋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我也是听说但愿是谣言。”大家都不再做声,开水房里出现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沉寂。</p> <p>  等我们再见到老韩时,他躺在炕上蜷缩成一团,瘦的已不成样子,两眼深深地陷了下去,见我们来了他脸上现出欢喜又痛苦的神情,嘴唇动着,声音极其微弱,我们只能强忍着说了些安慰鼓励的话,家人已在准备后事……真不敢相信短短的几天,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变得如此不堪,在场的人不由得潸然泪下。从老韩家回来时大家谈论最多的是:一个临聘人员一辈子兢兢业业,过的仍然是绳床瓦灶的生活,贫病交加将来如何是好。那些天校园里没有任何人笑过,都在慨叹生命的脆弱,埋怨命运的不公。</p> <h3>  祭奠老韩的那天,阴云笼罩多日的天气一夜间变得分外的晴朗,暖和。大家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向老韩的遗像作揖磕头,晌午时分主家宴谢宾客,喜爱拉板胡的杨老师替乐队的师傅拉板胡直至宴席结束,我问他:“老杨你咋不吃饭呢?”“吃了一个辣子夹馍,我爱拉没办法,就权当最后送老韩一程。”第二天早上,春寒沁人,伴着哀乐与亲属的哭声老韩跟这个世界分别了,万物复苏的季节,白村坳里多了一座坟墓,那是老韩在另一个世界的家;永乐中学里少了一个默默的老头,奉献一生的勤杂工老韩。享年七十二岁的老韩,走得那么急促,那么无声无息……</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