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老人眼里的光

雷春

从我记事起，他好像就成了个老人。他个子很矮，很瘦小，记得秋天的每个早晨起来，总会看到他用一根木棍挑着一张网和一个竹笼子，抗在右肩上，悠闲的走回家，他总是走我家屋后的那条路，门前的那条他却很少走。

他和别的老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在我的心里种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留着白而稀的胡子，至于头发怎样最终还是不得而知，一年四季他都会戴着一顶旧毡帽，他的脸黝黑发亮，眼和鼻子距离很近，像被一根绳牵掣在了一起，两眼之间只有一个鼻子的距离，他一笑起来五官就像扭在一起一样，他的脖子很细很长，整体来看很不协调，整个头部像被按在了身体上一样。不得不说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健硕的老人。

记得母亲时常会让我拿着几根烟，或者馒头，面条之类的送给老人，每次老人都会回馈一只母鹌鹑给我，听他说母鹌鹑不值钱没人要，于是我跟着他占了光，经常会吃到一顿荤菜。

后来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关于他的许多事情，他从年轻时就来到了我们庄，一直住在别人家的一个废弃的房子里，打着光棍，以拾牛粪，捉鹌鹑为生，后来那个房子的主人把房子收回去了，他便在一个空院子里用玉米杆搭了一个简易房，上面用一块旧帆布盖着，里面有一张小床，一床破旧的被子，门口用几块土培支撑着一口大锅……他凄凉的现状，让我同他亲近了好多，不知道在他的满面笑容下，藏着一颗怎样的被生活磨透的悲苦的心！

后来他再去捉鹌鹑就会带着我，在清晨我们淌着深露，把一张大网支撑在棉花地的一头，我和老人从另一头用棍子敲打棉花，老人还惟妙惟肖的学着母鹌鹑的叫声，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直到走到另一头，一点都不能松懈马虎，收获时总是快乐的，往往一趟就能收获好几只鹌鹑，鹌鹑居则相伴，飞则相随，所以捉鹌鹑感觉就容易的多，每趟下来至少能捉到两只。

一年的一个夏天，听说他搬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搬到了一个离我们村大概2公里的废弃的窑洞里。

正像其他孤独的人们一样，这个老人的心恐怕一直都在忍受着孤独啃噬，男女间最根本最单纯的需求也常煎熬着他。终于机缘巧合，他认识了一个有丈夫但不安分的妇女，第一次接触开始，好像就会有什么事情在他们之间进行着，这个中年妇女从不缺乏花言巧语，也不缺少暗送秋波的魔力，这个老人一下子为她发了狂，但好景不长，不久，在一个白天两人被女人的丈夫堵在了屋里，老人毕竟还是挺健硕的，跳窗而逃，从此搬离了我们庄。

一年的一个夏天回乡，想起了常给我鹌鹑吃的那个老人，于是与母亲一同去看他，一钻进洞里，一股刺鼻的潮湿发霉的味道钻进鼻孔，四壁被烟熏的漆黑，洞里除了一张草埔，一口大锅再没有看到可用的东西。老人看起来很坦然，他同我们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住窑洞的事，我的眼前有着种种幻想，在夜里，一个人睡在这荒郊野外，偶尔梦醒，看到凄清的月，荒芜的野外，每个晃动的树影都如朱齿獠牙的鬼怪，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的心愈加感觉凄凉起来。

但老人却很乐观，他说虽然现在身体愈发的不好，但是他还是想多活几年，说到这他的脸又笑的缩成了一团，从他昏暗的眼里射出一道神奇的光

当秋天转凉时，老人的情况比以前更加的不好起来，他的身体佝偻着几乎把头贴于地面，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哼哼声，脸上没了光，像涂了一层灰，生活更是没了着落。就这样在病痛中渡过了一年。第二年的一个秋天，没等我去看他，他特意走来看我，老远就听见了他像哨子般的喉鸣声，进屋坐下来艰难的从嘴里迸出几句话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喘气声，看来老人的日子不多了，不仅又又了怜悯之心，他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但依然很镇定，眼里同样有着神秘的光。

两年后又一次归乡，路上又回忆起老人，下意识地觉得老人已经去了，墓上的衰草正在做着春的梦，心里不仅飘过一丝的悲哀，但刚到家，又听见了哼哼声，老人拖着孤单的身影蹒跚地走过来，我有些惊愕。他坐下来，又是连珠的咳嗽，比以前更加的强烈，他告诉我他住的窑洞塌了，他又搬到了附近的一座废旧的退水闸里，那里比窑洞宽敞明亮，身体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他说他最近总是做好梦，肯定还能多活几年，说完他依然拖着佝偻的身体蹒跚走远

再后来的第三年，我以为老人早死了，但他又出现了，老远就听到了他，低咽而幽抑的哼哼声，带着着点悲凉和凄冷。我有点激动，他蹒跚地走进来，衣服油黑发亮，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苍黑无光，头更加的接近地面，见了我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接着又是连珠的咳嗽。他说今天吃了一大碗别人送去的面，精神好转了好多，说不定还能再多活几年，他显得很高兴，眼里射出一道神奇的光。

想到自己，辛苦跋涉，走过的都是心酸，前途又一片渺茫，只要一想到自己拖着孤零的身影向前走了，走向未知的将来，不正像老人这样的一个场景吗？但想起老人，缩成一团的笑脸，坚定的眼神，和那发射出来的神奇的光，总会重拾信心，坚定的一直向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