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我

秋秋

<h3><br></h3><h3>11岁那年,我转学到了父亲单位的子弟校,我的同学都是一个大院里的孩子,父辈们天天上班在一起,我们这一代也天天在一起。</h3><h3><br></h3><h3>那个时候,认识了她。我们在同一个班,但各有各的朋友和圈子,平时很少在一起玩儿。</h3><h3><br></h3><h3>19岁那年,我分配回单位实习,成天在家,无所事事。有个男生和父亲在同一个项目上呆过,彼此很谈得来。从项目上回来后,经常跑家里来聊天,一来二去,我和他也熟悉起来。然后他就带着她出现了——他们在谈恋爱。</h3><h3><br></h3><h3>19岁的她已经亭亭玉立,又瘦又高,一张巴掌脸,性格很干脆,是个直爽不做作的女生。</h3><h3><br></h3><h3>每天晚饭后,他们就会到家来坐一坐,或者邀我出去散步。90年代的大院生活很枯燥,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台,平时的娱乐就是打麻将,看录像。我们家因为在一楼,来去方便,很快,他呼朋引伴,把家里变成了热闹的聚会窝子。</h3><h3><br></h3><h3>忘了从何时起,他对父亲的称呼从师父变成了老爹,而他也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干哥哥。</h3><h3><br></h3><h3>那一年,我还处于懵懂状态,他经常带不同的同事朋友到家来,我也没意识到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是想把我介绍给他的好朋友,希望我和其中的某人谈恋爱。结果缘分未到,我和他的那些朋友都聊不上几句,却成了他们俩谈恋爱经常带的“灯泡”。</h3><h3><br></h3><h3>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幕是有一个闲得无聊的周末,我们仨到小河沟去钓鱼,他们俩一甩杆子就钓上来一条,我却一直毫无动静,气得我都想把鱼竿丢了。那一天,我和她穿着当时最流行的护士裙,小V领下一长排扣子,两根飘带在背后拴成蝴蝶结,我穿的是白底淡蓝茉莉花的棉裙,她穿的是浅苹果绿。</h3><h3><br></h3><h3>我们俩穿着长及脚踝的裙子,戴着草帽,行走在田野里,在小河沟边戏水,是青春时光最动人的一部分。</h3><h3><br></h3> <h3><br></h3><h3>后来,我也有了亲爱的他,我们这帮朋友的团队日益强大。每个风和日丽的春季和芦花飘扬的秋天,总要爬上莲花山去野炊一两回。</h3><h3><br></h3><h3>每次野炊,他们俩都是火头军,一个挖灶生火,一个专门煮,我们只管漫山遍野去摘各种花,采红籽和救军粮,甚至捡蘑菇和地木耳。</h3><h3><br></h3><h3>每次上山都要经过单位上的农场。面对农场里已经废弃的一长排砖瓦房和各种猪圈羊圈,我们总是要兴奋的讨论一番,幻想着如果这个农场是我们自己的,该怎么来使用和布置。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是让我们觉得生活有无限可能。</h3><h3><br></h3><h3>20岁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南方的小伙伴看到雪总是特别的兴奋,下午我们邀约着到山上去耍雪。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总是要留下纪念,他们说:“给你来张单人照吧,抱个雪球照。”于是他们滚了很大一个雪球给我当道具,我穿着当时父辈们发的红色工衣大棉袄,抱着一个沉重的差点掉下去的雪球,留下了一张哭笑不得的照片。</h3><h3><br></h3><h3>那时的相机都是用胶卷的,一卷底片都要节约着照,每一张都要精选角度和表情,很考验摄影技术。</h3><h3><br></h3><h3>那样的日子,好像每天都阳光灿烂,如何玩儿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h3><h3><br></h3> <h3><br></h3><h3>就在我20岁那年,母亲动胆结石手术住院了。父亲在医院里照顾她,我则和她买了母鸡,准备给母亲炖汤。</h3><h3><br></h3><h3>那时候都是在农民那里买活鸡,然后自己杀了打整干净。面对在卫生间里活动乱跳咕咕叫的鸡,我们俩谁也不敢下手,请了邻居叔叔帮忙把鸡杀了,我们就学着父母平时的模样,自己烧水给鸡脱毛,清理内脏,然后炖了一大锅鸡汤。当然,主要是能干的她在动手,我只是笨拙的帮帮小忙。那个时候,很庆幸身边有他们。独生子女的悲哀就是在需要有人帮忙的时候,身边永远只有朋友。</h3><h3>&nbsp;</h3><h3>为了能赶上最后一批福利分房的船,22岁那年,我们先后办理了结婚证。他们俩比我先办酒席。单位的风俗是结婚的当天晚上请客,邀上所有的亲朋好友在食堂隆重的操办一顿。那天的他特别正统的穿了一件帅气的白衬衣,打了领带,而她则是一袭定制的酒红色暗纹旗袍,婀娜多姿。我这个小姑子跑上跑下的帮他们招呼客人,笑语欢声里忙碌又开心。</h3><h3><br></h3><h3>在食堂门口迎接客人的时候,不知是谁照了一张合影,一对新人喜气洋洋,我们这帮朋友则围在他们身边笑逐颜开。</h3><h3>&nbsp;</h3><h3>就在那年年底,我也结婚了,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但父母的家里依然是我们天天都要见面的地方。记得才结婚的时候,他们也曾闹过小别扭,晚上她生气离开家,他郁闷的四处寻找,我们则两边劝解。常常是劝的人还在想如何让他们和好,他们又好得如胶似漆了。</h3><h3><br></h3><h3>春天的时候,新鲜樱桃刚刚上市,他买了一大篮,邀请我们去吃。看着红中带青还未完全熟透的樱桃,我们一边挑着最红的吃,一边嫌弃他买得不好。牙齿都要酸掉的樱桃最终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时,日子也充满了这新鲜的气息。春天的夜晚,因了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让人觉得春风沉醉。</h3><h3><br></h3> <h3><br></h3><h3>紧接着好消息来了,她怀上了宝宝。当时的环境有些兵荒马乱,单位上正在整体搬迁,他们俩的父母都已经搬往了新的城市生活,而我们还留在老基地,等待第二批搬迁。</h3><h3><br></h3><h3>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在项目上忙工程,只剩下我们女的在后方。于是,生活开启了新模式:白天,我们在我妈妈家里吃饭,晚上我就陪着她在她家里住——我胆子小,一个人晚上也不敢在自己的新房里住,父母家里我曾经的床因为要搬家已经拆掉了。</h3><h3>&nbsp;</h3><h3>那样的日子,简单得几乎只有吃吃睡睡。有一天风和日丽,我们几个朋友在单位机关办公楼的小花园里散步,她穿着背带裤大着肚子走得很慢,坐在石头台阶上休息时,我们学着她的模样,挺着腰,捧着肚子,留下了一张张笑容可掬的照片。那是在老基地,最后的留影。</h3><h3>&nbsp;</h3><h3>她快临盆的时候,我们都迁往了新的城市,曾经平静的山村生活渐渐成了过去式。小朋友出生之后,我们都对这个朋友圈里的第一个孩子爱不释手,他们却因为生活新的改变产生了摩擦,两人之间时常剑拔弩张。</h3><h3><br></h3><h3>有天晚上,我们约在茶楼里,让他们俩心平气和的谈谈。我们一帮朋友在一边逗弄着襁褓里的幼儿,他们谈着谈着又崩了,急性子的她泪流满面,他垂头丧气的手足无措。那一夜,他们第一次谈到了离婚。</h3><h3><br></h3><h3>回家后,我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完全不能接受他们曾经那么美好的感情分崩离析。老公又好气又好笑:你跟着添什么乱?</h3><h3><br></h3><h3>几天之后,看着他们小夫妻俩又和好如初,我的心里才像雨过天晴。</h3> <h3><br></h3><h3>我怀孕的时候,大着肚子和她逛街,对一套8件套的红色床上用品爱不释手,任性的当即就买了下来。她照顾我这个孕妇,吃力的帮我将床上用品提回了家。后来有一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动,真不敢想象,当时她是怎么提着这么重的东西陪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爬上了6楼。</h3><h3>&nbsp;</h3><h3>女儿出生以后,又成了我们朋友圈里受宠的小公主,哥哥们都让着她,尤其是她的儿子,虽然只大1岁多,却义不容辞的保护着妹妹,也因为妹妹的哭闹和霸道,被冤枉着挨了不少骂。他们对女儿的爱护,就像当年对我。</h3><h3>&nbsp;</h3><h3>29岁那年,随着工作调动,我在成都开始了新生活。距离的变化,并未让我们疏远,偶尔出差回去,总是要见上一面,吃上一顿。</h3><h3><br></h3><h3>看着朋友们一个个都搬到了成都生活,尤其是他的单位也搬到了成都,他们终于动了在此地买房的心思。当我听说某个楼盘性价比很高的时候,赶紧给她打电话。她第二天就赶到成都,三下五除二的就买下了房子。</h3><h3><br></h3><h3>接下来就是她工作调动的事情。我们四处托人情走关系,想尽一切办法,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儿子读初中的时候,她调到了成都上班。</h3><h3>&nbsp;</h3><h3>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生活节奏已经变得很快,每天忙于工作忙于琐事,很久都不联系变成了常事。但过年过节或者他从工地上回来的时候,他们总要去看望老爹。</h3><h3><br></h3><h3>很多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我还有这样的一对好朋友。</h3><h3><br></h3><h3>这样又是平静的很多年。</h3><h3><br></h3> <h3><br></h3><h3>38岁那年,我怀上了二宝。因为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怀得很辛苦,严重缺钙让我走路都是瘸的。这时候我们上班的地方隔得很近,每天都在同一个食堂吃饭。她总是不放心的提前到我办公室来,陪着我去吃午饭,然后又把我送上楼。</h3><h3><br></h3><h3>老公出差的时候,陪我到医院做检查的任务就落在她头上,偶尔周末她还要帮我接送读住校的女儿。</h3><h3>&nbsp;</h3><h3>二宝出生之后,她隔三差五的就要到家来看看。当时我胖得没有衣服穿,我们就抱着孩子去逛商场。小小的儿郎抱在手里很是吃力,她却轻轻松松健步如飞。我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我总是被照顾的那个。</h3><h3>&nbsp;</h3><h3>41岁的时候,医生诊断我十多年的胆结石必须要做手术了,我却犹豫再三。她听说了,很干脆的说,“确定下来做手术的时间后告诉我,我好请假照顾你。”我所有的顾虑顿时全然放下。</h3><h3><br></h3><h3>住院期间,她一直在医院悉心照料,以致隔壁病床的都在问:“这是你的谁呀?把你照顾得这么好?”</h3><h3><br></h3><h3>那一刻,我在想:她是我的谁?他们是我的谁?同学?朋友?亲人?从娃娃朋友开始,就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过着同样的生活,<b>这一生就像同一片园子里长出的榕树,根在土壤里缠绕,叶在和风中相碰,迎接阳光雨露都是同一个姿势。</b></h3><h3><br></h3> <h3><br></h3><h3>这个冬日的早上,电话铃响,是久未联系的她。我接通电话,愉快的说了声:“哈喽。”电话那端,她在哭泣:“刚刚他母亲突然走了,他一个人在家里,你快过去看看。”</h3><h3><br></h3><h3>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放下电话,抓起手机和包,就往他们所在的小区跑。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假,帮着将一系列的后事,一件件的处理了。这时候,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h3><h3>&nbsp;</h3><h3>当这一切都过去了,静下心来的时候,喝着茶嗅着花香,我想到了他们。纠纠缠缠,曲曲折折,我们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h3><h3><br></h3><h3>那天,我们约好了,等老了的时候,我们就找个疗养院住下,早上醒了,就端着漱口杯子到院子里,隔着矮矮的围墙,冲对方喊:<b>“老家伙,起来刷假牙了。”</b>然后一起晒太阳、做运动,回味吃酸樱桃的悠长时光。</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