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沟

默守

我的老家在关中平原地带，因中间有一条漆水河穿过，将平原分割成南坡和北坡两处，遥遥相望，就形成了那条总让我魂牵梦绕的山沟。

勤劳的人们依着山沟陡势，修起了梯田。一层一层的梯田，像极了锦鲤的鳞片，随着季节变换，闪烁出迷人的光芒。

春天的山沟，就像绿色的羽毛，一片一片轻轻落下，蓬蓬的，柔柔的。

这个季节的山沟是各种花儿表演的舞台。

这一处的沟壑才开出一树如雪的杏花。

那一层的沟沿就蓦地开了一树的桃花，粉色的，云一般地温暖着田间地头。

几块油菜花也跌跌撞撞的挤了进来，露出迷人的酒窝。一时间绿的、粉的、黄的，把山沟打扮得象即将出嫁的新娘，娇羞，甜美。

初春是挖荠菜的最好时节。小伙伴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挎着篮子，从这块田里挖到那一块田里，又从这一层田地寻觅到那一层去，在郁郁葱葱的麦株缝隙中找寻自己满意的那颗荠菜。

勺勺菜，形似汤勺而得名，也是最不易寻得的。羊踢牙、麦和平、cheng ma tai……还有一种荠菜，每条菜的叶瓣上都象春姑娘细心裁剪的雪花。只有我们这些挖菜小能手知道哪种适合煮面条，哪种适合蒸麦饭。

象现在我们常吃的这种老花姐的荠菜，因为它吃起来有的扎嗓子，并且口感较老，我们是不屑挖的。

等荠菜老了，长长的梗上就结满了口袋一样的种子，摇起来哗哗作响，我们都叫它钱袋子。谁采的最响就预示着将来会很有💰，天真的孩子们总是认真挑选最粗壮、口袋最饱满的菜梗，哗哗声响彻山沟。

当麦苗在蹭蹭长个的时候，豌豆花也忙着为自己梳妆打扮。这里点一点玫红，那里来一抹淡粉，恰似美人额头那点朱砂，最最惹人爱怜。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涂抹，直接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细碎的酸枣花也挤挤挨挨地站在沟边，引得成成千上万的蜜蜂来采蜜。一时间开花的开的恣意任性、成团成簇；采蜜的忙的上下翻飞，舍不得这一朵又顾不上那一朵，真恨不得把所有的花朵都采个遍。有的干脆一头扎进花心中贪婪的吸吮着，再也不肯出来。

夏天的山沟，金色的麦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条条金色腰带似的把整个山沟缠绕得金碧辉煌。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观刈麦》一诗中写到：“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烈日下，镰刀噌噌的清脆声、麦秆咔咔的干裂声是最动听的音乐。

棉花开花了，或粉或黄，玉一般挂在棉株上，即使再调皮的孩子也舍不得去采摘一朵。

绿油紧实的棉桃坐在棉杆上，惬意的享受着夏日的阳光和清风。

即使已过去39年了，我依然记得山沟梯田的最底层种的是苜蓿，那是生产队为队里的牛马种植的，是坚决不允许采摘的。

苜蓿花盛开的时候，站在沟上向下看，大片紫色的云雾铺在沟底，如梦如幻，让人想躺在那云雾上打滚，做一个旖旎的梦。

秋天的山沟，天是湛蓝的，水是湛蓝的，山坡是五颜六色的，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幅会晃动的油画。

红的柿子随处点缀，黄的野菊花团锦簇。一排排的高粱象黑红脸的汉子站在地畔，黄的玉米，圆盘状的南瓜、鼓着肚子的大豆满地都是。雪一般的棉花，象是把天空的白云扯下扎成的小花放在田里……

秋天的山沟，眼里是丰收景象，空气是丰收的味道。

从盛夏开始直到深秋，山沟就象热情大方的主人招待我们这些来访的小客人。或送给一些小吃解馋，或送一些中药贴补家用。

磨盘草——利尿、解毒、消炎。就像一个绿色的烧卖，每个夹层里面都会有一个比芝麻大一点的白胖子，吃起来会有嫩芝麻一股的香气。真正的芝麻，大人是不会允许我们在未成熟前采摘，而真正成熟后又只能在逢年过节的点心上尝到几粒。还好有磨盘草，我们可以吃个嘴流油。

龙葵——镇咳、祛痰。俗称黑豆豆，秋季最喜欢的美味之一。酸酸甜甜，还多汁，吃完龙葵后嘴巴和桑葚可以媲美，紫黑紫黑的。

蒲公英——治疗乳腺炎的圣品。我们叫黄花苗，因为采摘时会有白色的汁液，小时候总怕它有毒，总是远远的看着，只有它顶着满头小伞时我才能放下内心的恐惧，摘一朵用力吹出去，让蒲公英的孩子们也快乐地在山沟安家。

鬼针草——解毒，散瘀、活血。真像鬼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粘在你的衣服上，瞬间就让我们就变成一只只刺猬，还是把自己扎的又痛又痒的直立行走的刺猬。

苍耳子——治疗鼻炎常用药物。我们叫老鼠它舅，一个浑身是刺的家伙。男孩子们总是恶作剧抓一把扔在女孩子的头上，清理的时候，除了掉眼泪，还生生地扯掉许多头发，等清理结束后，我们的头发也象老鼠它舅一样，毛茸茸的炸刺。

大蓟、小蓟——止血必备之品。我们叫它刺刺牙，一个满是软刺的草。大人小孩子都知道，在田里干活，被镰刀、铁锨伤到了，就会随手薅一把，揉碎出汁后敷在伤口上，要不了一会血就会停了。

香附——舒肝解郁，调经止痛。我忘了我们给它起了什么名字，只知道它上面的花穗会染黑衣裤。臭美的小丫头们还用它去涂抹眉毛，粗黑粗黑的像如花一般，毫无美感可言，但那时候感觉就是一个美字。

地黄——可是滋阴补血的佳品。小喇叭似的花，不是常见的，因为漂亮，并且花屁股有香甜的花蜜，所以是我们争相采摘的对象。

薤白——山沟的深处，小河边，总会长出最肥美鲜嫩的野蒜（小蒜）。它可是农家人常见的下锅菜，功效颇似炒葱、炒蒜苗，增香提鲜。手艺再高的巧媳妇擀出最薄筋光的面条，离了炒野蒜，那也是寡然无味的。

记得80年左右，秋季整整下了四十天的连阴雨，田里泥泞的无法进入，卖菜的小贩也不肯光临我们村。没有颜色的饭菜让人没有胃口，喜欢挖菜的我总是在雨喘气休息时，偷偷跑到沟里，一把水一把泥地拔回小蒜给家里用。妈妈到现在总是说幸亏那时候有我，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那个秋月才没有那么难熬。

酸枣——秋季是酸枣的主战场。山沟里到处是摘酸枣的孩子。顾不得酸枣浑身的刺，斜着身子，掂着脚尖去采摘枝头最大最红的那一颗。书包里、口袋里、嘴巴里都塞得鼓鼓的。红的酸枣，红的笑脸，还有满是划痕的手，在金秋的夕阳下就形成一幅最美的图画。

地软——秋季连阴雨后，山沟里的草丛中就长满了地软，黑青色地贴着地面。老人都说那是放羊人走过后，羊屎蛋蛋变的。傻傻的我们半信半疑，但仍抵不住拾地软的诱惑，三五成群地走遍沟里的每一片草地，争着去捡拾这块块“羊屎蛋蛋”。

小时候喜欢边唱边走在去沟底的那条小路上，一边用手抚摸路边因修路而成的土面，仿佛在和每一寸土地打招呼。土面也会给我意外的惊喜，或许是一个深埋的蜗牛壳，或许是一个圆圆如铅球的土球，偶尔土面也会恶作剧地送给我一只吓死人的蝎子🦂️。

弯弯翘起的尾巴，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随时给你一针。

土元——俗称簸箕虫，它的毒性较强，黑色的铠甲象征着它的威严。我们是万万不会触摸的。

冬天的山沟是寂静的。一场大雪过后，放眼看去，大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山沟内外，惟余莽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壮观。

沟底的小河也曾是我们嬉闹的战场。

春天，成群的蝌蚪会在河边的水草里练习游泳。伸出手，蝌蚪们快乐地从我们指缝穿过。抓一把水草，蝌蚪就会在后面排着队跟来一大群。游着游着，蝌蚪们长大了，都去找妈妈了。

夏季贴着桥洞边，一小步一小步地摸寻河蚌，那一张一合的河蚌对于我们来说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浅滩的狗刨、打水仗，童年的快乐就落在那弯弯的小河里，被河水带向了远方。

夏季的小河是妈妈们最喜欢的地方。青色的石板上，放着拆洗的被褥和衣服，枣红色的棒槌起落之间，捣出岁月的艰辛，冲洗着岁月的沉淀。

沟底小河边晾晒的衣服，就像给小河开的一场盛宴，五颜六色的衣服都成了点缀。

哗哗的河水、砰砰的棒槌、孩子的嬉闹在河水特有的气味中总是让人陶醉，让人想久久在那一刻只愿长醉不愿醒。

秋季的小河被芦苇遮得严严实实。像雪像雾又像云的芦花，温柔的连秋风都不忍吹起，怕惊扰了这一河的宁静。

家乡的山沟总是有无尽的宝藏，让我在不知不知觉中对它深深迷恋。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家乡的山沟在每个季节用它谜一样的景色，让生活在它怀里的人深深爱恋。不管走到哪里，走多远，都魂牵梦绕。